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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明狠狠地揩掉了脸上的水珠,缩着肩膀,无声地啜泣起来。为何绢,也为自己,更为完全看不清的未来。原来,虎门并没有传说之中的遍地黄金,也没有所谓的一夜暴富,有的,只有贫富阶层的森然对立,只有弱肉强食的盘剥压榨,只有欲哭无泪的忍气吞声。  何绢付出了贞洁的代价,总算兑现了她的承诺,给爹娘寄了钱,也给两个弟弟寄了生活费。她本来还想和赵小明一块出去租房住的,却被她断然拒绝了。  那天,何绢给家里打长途电话时,她老娘在电话里又是肉呀又是肝的好一通感激。而这一通感激,直接就把她架在神坛之上。从此,赡养爹娘,供应弟弟上学,就成了她责无旁贷的分内之事。  何绢变了。开始注重打扮,烫染了最流行的发型,穿上了最时髦的衣裙,一转身,一回眸,皆是令人销魂的性感妖娆。  外形变了,作风也变了,即便是上班的时间,她也毫不避讳地往行政大楼跑,而那位内分泌严重失调的领班,却对她的行为放任自流,甚至在面对着她时,还和颜悦色的跟回炉再造了一样,甭提多温柔了。  现在的何绢,与其说是一个打工妹,不如说是一朵翩跹在厂区的交际花,除了那位大肚腩的主管外,车间主任,副厂长,也都相继成为了她的入幕之宾。  赵小明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堕落,却始终不忍苛责与她,毕竟,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何绢身上背负的压力到底有多么沉重?可工友们对她却鄙夷至极,时常在饭堂那难得的空暇片刻对她指指点点,并窃窃私语地骂她为“公交汽车。”  何绢对此不以为然,淡然一笑,就把那些闲言碎语丢到脑后了。赵小明却如鲠在喉,横竖都不得自在。忍无可忍,终于开口质问:“绢儿,早知如此,你为什么不去加入我表姐呢?那里的财路不是更为宽广一些吗?”  何绢怔了怔,颇为懊恼地说:“是呀,早知道最终也会走这条路,我当初就不该故作清高地来到这个鬼地方,。”  “现在还来得及,我有她的电话,要么,你现在就去找她。”  反射弧向来就比较长的何绢终于听出来赵小明是在话里有话地讽刺她了,垂下头,沉默了。  赵小明语重心长地说:“绢儿,再这样放纵下去,你都没办法回头了。况且,你已经订婚了,那万元户要知道你这个样子,还会要你吗?”  何绢苦笑一下说:“老大,我已经没办法了,两个弟弟要上大学,年迈的爹娘需要赡养……,哎,至于那万元户,我已经给爹商量好了,聘金如数归还,早些把婚退了。”  “可将来呢,你考虑过将来吗?”  “将来?不知道……。”  事实上,不止何绢一脸茫然,就连赵小明也完完全全地迷惑了。像她们这种在家里被当成摇钱树,在外面又被人踩在脚下的,命如草芥般的蝼蚁一簇,有什么资格讨论“将来”呢?将来与她们而言,就跟陈列在橱柜里的奢侈品一样,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那次谈话不了了之,何绢依旧当她的交际花,赵小明依旧加班加点地埋头苦干。  再后来,因为和厂里的很多领导有染,何绢基本上就不用上班了,每天悠哉悠哉地呆在宿舍里,单等着月底拿全勤工资。  而赵小明就没那么好运了,吭哧坑哧地干到了月底,结果呢,却被告知,要扣掉伙食费300元,扣掉住宿费300元,实际到手的工资,仅只有635元。而这些扣款条约,无论是入厂时必签的协议还是后来的厂区会议上,都从来没有一个人提及过。  赵小明欲哭无泪,加班加点,没日没夜地苦熬了两个多月,可到手的工资,居然只有这么薄薄的几张钞票,她原本还指望着发了工资后去医院看看严重过敏的皮肤,再用自己的劳动所得租一间房子搬出去住呢,这下子倒好,一切又他妈的打水漂了。  暴怒之下,赵小明抡起凳子就砸向了财务室的玻璃门,只听“哗啦”一声,玻璃门应声碎了一地。  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任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弱不禁风的瘦小女孩儿,会有这么惊人的爆破力。  赵小明卷起袖子,指着胳膊上那些横七竖八的红肿和糜烂,破口大骂起来:“你们简直就是吸血鬼,就这种米里有沙子,水里有虫子的破地方,你们哪来的大脸还要收取住宿费,伙食费?你们看看,我在这儿住了两个多月,就已经得了一身的皮肤病……。”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保安拽着领口提溜了出去。  一想到那些莫名奇妙被扣除的血汗钱,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尖尖都在流血。冲动之下,她也想去劳动局告发他们,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太过不自量力了。电子厂能够开办至今,肯定也出现了很多像她这样愤青前辈,但结果,肯定无一例外的都是求助无方,哭诉无门,若不然,电子厂的薪资待遇,生活环境早就得以改善了,哪里还用着她这个后来者在这里哭天抢地呀?  但是,要想让她认栽,却也万万不能。  因为砸碎了玻璃,属于寻衅滋事,情节恶劣,厂方抓住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把她给解雇了。至于余下的工资,也光明正大地全部没收了,给出的官方解释:给打碎的那扇玻璃门赔偿经济损失了。何绢忙不迭地去求主任,副厂长……,可结果,非但没一个人帮她,反而还被那些道貌岸然地伪君子嘲笑了一番。那意思很明白,你一个人皆可夫的交际花,难道还妄想干涉厂里的行政决定吗?  本着共同进退的原则,何绢难得地硬气了一回,把工牌拽下来,往其中一位领导的脸上一摔,就拖着行李箱和赵小明一块离厂了。  赵小明出奇的安静,一不哭,二不闹,就跟被人像垃圾一样的驱逐出厂的,压根儿就不是她本人一样。押解她们的保安大叔只想尽快交差,她们的双脚刚跨出大门,他就“咣”的一声,迫不及待地把围栏大门关上了。  赵小明笑吟吟地站在围栏边,一本正经地冲他挥手:“大叔,明天见哦。”  那位保安大叔顿时凌乱了。这丫头要不是粗线条,就是典型的缺心眼。辛辛苦苦地干了两个多月,最后却被工厂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了。这要是正常人,即使不哭天喊地,至少也得跳着脚骂几句狠话吧,可她倒好,居然还能咧开嘴,笑的那么没心没肺。奇葩,百年难遇的奇葩。  离开工厂后,赵小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工厂附近找了个小旅馆,旅店很简陋,光线不足,空气还有点污浊,唯一有卖点的那张床还勉强有七分新,但上面的被褥却又沾染了一层令人亮光闪闪的油污。  就这么糟糕的环境,老板还一张嘴就是五十一晚。赵小明也不给他废话,直接对砍一半。那老板考虑到生意萧条,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就点头应允了。  何绢对此很是困惑,她们完全可以到下一个工厂继续打工的,反正都是包吃包住,何苦还要既花钱又遭罪地住在这肮脏不堪的小旅馆呢?  赵小明也不给她解释,第二天就去跳蚤市场买来了几幅空白海报,毛笔,强力胶,若干根木棍。然后,挥动毛笔,在一幅幅空白海报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醒目的标语。  “头颅可掉,鲜血可洒,血汗钱不能丢。”  “还我血汗钱,还我一片公平的蓝天。”  ……  幅幅标语,杀气腾腾,摆明了就是要以卵击石,和工厂干上了。何绢见识过那帮流氓的嘴脸,深知他们都不是吃素的主,当即便紧张兮兮地说:“老大,算了,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讨不了什么便宜的。”  赵小明眼睛一瞪说:“开玩笑,我的血汗钱,怎么能便宜了那帮资本家?”  何绢叫她心意已决,便不再说什么了。  装备完善以后,赵小明拉着何绢,立刻就马不停蹄地奔赴战场了。她们举着大幅标语,分立在工厂的对面。黑底白色的特大号标语,一高一矮两个俏生生的女孩……,此风景一出现,立刻引来了路上的纷纷驻足。  那位保安大叔再次凌乱了。电子厂开办至今,欺压,盘剥等一系列不公平的事情常常发生,可是,连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都没有胆量和整个工厂叫板,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居然巾帼不让须眉地和工厂干上了,奇葩,千年不遇的奇葩。  那位保安大叔先是目瞪口呆地愣了一会,继而又回过神来,挥着手对她们大吼:“喂,你们干什么呢?快离开,快离开。”  赵小明笑的依旧没心没肺,“大叔,不是给你说过了吗?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至此,那位保安大叔才明白遇到了刺头。知道多说无益,立刻用对讲机把外面发生的事情报给了厂区上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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