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瑟轩内,瑾宁早已起床,她坐在梳妆镜前,仔细端详着境中的脸,眉如弯月,眼似明星,鼻子小巧,嘴如樱桃,皮肤细腻如瓷,真好个皮相,只是脸上的潮红并未退去。瑾宁逐渐地熟悉了这具新的身体。青萍已经被放出来了,心中一腔恶气,正在院中骂小丫头蕙莲。 “你这懒货昨日跑哪去了,喊破我的嗓子也没听你应一声,又去哪儿磨牙了,院里活也不干,明天回明了太太,看不揭你的皮。”一面说着,一面去拧蕙莲的耳朵,拧得那小丫头吡牙咧嘴乱叫。又叫她伸出手来打手板。 “昨日是张姨娘叫我去给兴哥儿画鞋样子,她说已经跟五小姐打招呼了。”蕙莲嗫嚅地辩解道。 “怎么她叫你你就脚底生了风,上赶着去贴脸卖好,小姐平时吩咐你点什么事,你只吱应一声半天不动,不过是欺负小姐好性,我今天就替她来打你这贼丫头。”说着就拿竹板狠狠地打她一下。 瑾宁在屋里听着,平时这青萍常常拿她做挡箭牌,吩咐这蕙莲做着做那,只说是小姐的吩咐。如今也是借着她的名头,让她做这个恶人,叫蕙莲怀恨她。 “住手。”瑾宁倚着槅扇大喝道。“青萍,你可真糊涂,你平日里总劝着我跟姨娘、姐妹们搞好关系,时常多走动着些,怎么今天蕙莲这么做了,你倒不满意了,我这屋里没有什么活,横竖有你一人就够了,你只每天不见人影,或者在屋里睡觉,或者去园子里找婆子吃酒,我每天找你几次都找不到,我只当养了个废人,便不去计较了。饶是见不到一次人就打板子,你这手怕是早废了。” 这青萍脸皮也厚,被瑾宁这么说,脸不红心不跳,也不去接她的碴。只尖声对蕙莲道,“小姐起来了。快去打洗脸水,傻站着干什么。” 那蕙莲忙去了。青萍当没看见瑾宁,也不理她,臭着一张脸越过门口,拿着犀麈在屋里扫尘,把那柜子上的抽屉全打开,又重重地关上,把桌子上的花瓶、香炉等物重重拿起又放下,使劲一阵乱拂,弄得屋里咣铛乱响,尘土乱飞。瑾宁心想,这青萍真是反了天了,公然摆脸色给她瞧。瑾宁前世哪受过这个气,想之前这宋瑾宁也实在太软弱,让青萍如此无所顾忌。 瑾宁上去一把把那犀麈夺过来,摔在地下,踹了青萍一脚。 “你这刁奴真是眼大心大,我这屋里容不得你了,我们一块去太太、老太太跟前,让她们来评评理,我宁愿不要什么劳什子丫鬟下人,也绝看不得你了。”说着拉起青萍就往门外走。 这青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五小姐何时变得如此硬气。告到太太面前她是不怕的,可是老太太就……,况且自己不占理,闹大了对自己没什么好处。现在瑾宁身上散发一种可怕的气场,好像变了一个人,青萍从来没见识过,瞬间被震慑住了。 她急忙把身子往后撤,说话也软了下来,赔笑道“小姐不必如此动怒,我不过是力气大了些,性子又急躁,下房里的水还没挑,花圃里的花草又枯败了,前儿大小姐曾说叫我整治一下,看着不像样,我今日才想着要去找管花草的来升媳妇,让她重移些新鲜花草来,小姐屋里下人少,这么多活没干,心里着急了些,不是故意气小姐的。” “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说得这些活不过是些小事,半日功夫就做完了,况且你平日里只招呼蕙莲去做这些事,你只抄着两只手,吆五喝六,清闲得很,怎么今日就着急起来了,真新鲜。”瑾宁冷冷一笑,坐在了一只海棠雕漆锦杌上。继续说道, “想你是嫌我这地方小,我不得势带累你受气,不如回禀了太太,叫你另换个地方,你年纪也到了,或者配个小子,或者打发出府,叫你一家子骨肉团圆,你每每在这屋里憋一肚子恶气,脸臭得招苍蝇一般,我不自在,你也不自在,何不两全其美,现今我们就去禀太太,我那以往被你私藏的月钱,你也趁早吐出来。不要让我把这事嚷出去,大家都知道你是太太给我的,你做出如此僭主之事,对太太也不好,太太为了脸面也容不得你。” 瑾宁说这话的意思是别仗着太太给你撑腰就太过分,我们相安无事最好,真要到时闹起来,太太也会为了面子将你撵走,只是瑾宁并不想走这条路,到时候即便青萍走了,太太也会再派一个新的青萍,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她要找一个机会,彻底解决这件事。 这席话说的尽在情理之中,青萍有些怕了,手心出了汗。 “小姐说哪里的话,我怎么会嫌弃小姐,再也不能遇见比小姐更宽厚的主子了,奴婢就是做牛做马也无法报答。”青萍强扯着脸笑道。 这话瑾宁听着直犯恶心,也直佩服她见风使舵的本领。青萍又去沏了一杯浓浓的六安茶来让瑾宁漱口。 这时,蕙莲也打了洗脸水来,她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端着铜盆有些吃力。她将铜盆放到黄扬木的架子上,服侍瑾宁净了脸,青萍拿了干净的帕子来擦脸。又拿了一只梅花描金小盒,里面盛了乳白的芍药花膏,只剩一点底子了,瑾宁揩出来一点,往脸上细细地抹了。 “胭脂和头油已经没有了,我今日去跟管库房的赵旺媳妇要。”青萍做出恭敬的语气,其实知道这是太太故意短了瑾宁的,根本要不出来。只是拿话搪塞,过后又要把责任推到管库房的人身上。 瑾宁淡淡点头,她心里又何尝不清楚郑氏的心思。她的妆奁盒里只有一只莲瓣缠丝渡银簪,表面渡得一层薄银已经退去,露出了斑薄的铜芯,还有一只落满灰尘的堆纱宫花。她这宋府五小姐的妆饰盒也真是够寒酸了,但她心里对这些小事并不在意,原本她就不怎么喜欢胭脂花粉,况且如今在这深院里养病,郑氏不许她轻易出去,更用不到了。 盥洗完毕,厨下的丫头提着一个十锦八宝食盒进来了,蕙莲接过来,打开盒子,把里面的饭菜一一摆在桌子上,传菜的丫头行礼退下了。瑾宁向桌子上看去,一碗素白粳米粥,一份清炒芦笋,一份酱渍黄瓜。这早饭可以说是简单的很了。 正待用饭,怿宁的丫头黄鹂又过来了,瑾宁忙起身迎接。黄鹂手中拿着一个黑漆螺钿小食盒,对瑾宁说道,“我家小姐怕姑娘吃得不顺口,叫我拿来这两样小食,望姑娘不要嫌弃。” 瑾宁忙叫蕙莲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碗稠稠的燕窝粥并几个玲珑水晶蟹角。 “这是哪里话,我偏了姐姐东西,哪有嫌弃的道理。”瑾宁笑说。 黄鹂把饭送毕,屈身行礼后就告退了。 “大小姐待您像亲妹子一样,也是小姐的福了。”青萍在旁说道。 “你去干你的事吧,这里有蕙莲一个人就够了。”瑾宁看也不看她,只淡淡说道。 青萍在这呆得正难受,巴不得抽身离开,她要寻个机会把瑾宁的言行举止告诉太太,叫太太再寻出个由头来为难瑾宁。 她答了一声诺,回身要出门。又被瑾宁叫住,“慢着,你可认识一个□□生的。” 这青萍一听春生的名字,脸上立刻红起来,手微微抖动,五小姐如何知道春生的。心里虽然奇怪,面上只得说,“并不熟悉,好像是大少爷屋里的。” 瑾宁此话一出,站在旁边的蕙莲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手中拿着的巾帕一下掉到地上。 瑾宁敏锐地感觉到恐怕这蕙莲也知道些内情。 “我在问青萍,你急些什么。”瑾宁看着她嗔道。 蕙莲红了脸,忙将帕子捡起,低了头不说话。 瑾宁又转头看着青萍,徐徐道,“你不必瞒我,你们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年纪也够大了,婚嫁之事确实该考虑,你如果有意我便回了太太、老太太,把你配了他,如何?” 青萍万没料到瑾宁会这么说,她的确与这春生有私情,只是这事瞒得铁桶一般,除了蕙莲外,没有人知道。这蕙莲平时替他俩传个消息,或者两个私会的时候,把个风。蕙莲胆小老实早就被她唬得唯命是从,断不是她泄露出去的,这五小姐又是从何得知。但她既这么说,正是合了自己的意,虽然自己也曾想过向太太说明,终究不好启齿。如果五小姐能替自己说说,那是极合适的。 想到这里面露喜色,将心中情感一应说出,“小姐既已经知道了,奴婢便没什么好隐瞒了,我与春生已相互有意,还请小姐成全。” 瑾宁心下一动,果然如此。他们两个怕是早已干出伤风败俗之事。 “这事我虽做不了主,也可尽下力。你去吧。”瑾宁挥挥手叫她退下,接着她又看了蕙莲两眼,这蕙莲目光闪躲,面色尴尬。瑾宁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如何问她。又拿起汤匙来,慢慢搅拌着面前的燕窝粥,吃了几口。 忽听梧桐院那边一片嘈杂之声,下人们都在急急地往外跑,远处隐约有女人凄厉的叫声,似乎是从寿喜堂方向传来的,不知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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