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宁叫蕙莲出去看看,蕙莲走到月洞门前,往外扒了扒头,看到了院里的许多小厮丫鬟都忙忙地往外跑,平时跟自己要好的小丫环蕊香也在内,便招手叫她过来。 “你们是怎么回事,外面着火了吗?”蕙莲问道。 “你还不知道呢,寿喜堂那边闹翻了天。”蕊香把头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大少爷在外面养的一个女人不知怎么混进府来了,哭天抢地的好不热闹,高嬷嬷来院里叫人,要去拿她。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说完就往门外跑去。 蕙莲听后大惊,这可不得了,想宋家素来名声清雅,远近皆知,如此一闹,岂不是坏了累世的家声,这大少爷恐要倒霉,不过老爷不在府中,逃过一劫也未可知。 她急急地进了屋向把事情向瑾宁说了。她瞧着这位五小姐脸色虽然苍白,精神恹恹的,却是气定神闲,波澜不惊,再想起早上她为自己说的那一番话,气度不凡,竟与之前大不相同,心里暗暗纳罕。 之前的五小姐犹如被践踏在地的梅花,虽是绝美异常,却像那绵软无力的夕阳,逐渐下落,而如今的五小姐,却重又绽放,明艳得像一株海棠,带着凌人的气势与妩媚。 “我们去看看。”瑾宁站起来,拿罗帕擦了嘴,又去铜盆边净了手。她身体原本就弱,经过早晨那一番折腾已是气倦乏力,可如果继续闷在这小偏院里更是不妥,她要主动寻找机会。少不得强打起精神,出外与众人一会。 “可太太吩咐过不叫您随便出去走动,怕您把病气带给别人。”蕙莲嗫嚅说道,后边一句更是像蚊子一样,哼哼唧唧听不见了。 瑾宁却听得清清楚楚。这蕙莲真是个不成才的,不为自己主子着想,倒被别人辖制。她年龄虽小,却是个墙头草左右摇摆的性子,这是天生的,很难更改,以后倚靠不得,但这样软弱性子,也好拿捏。只好恶声恶气吓她一下。 便厉声道,“太太总说要让我养息身体,为了我这病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如今我只闷在这小院里,心里眼里见的都是枯败景像,这病怎能好,白费了太太一番苦心,我得的又不是时疫,能有什么病气,太太没有想到这一层,你们做奴婢的怎能不为她着想。以后不要多嘴。” 接着又贴近她的脸,直盯着她的眼睛,加重语气道,“你与青萍背地里干的私事我已知道,我答应她是念在多年的主仆之情,但纸包不住火,将来这事如果被揭发,你也仔细你的皮。” 蕙莲吓得瑟瑟发抖,脸色铁青,直跪下磕头道,“奴婢也是被青萍胁迫的,这屋里的月银都是经过她手,她要扣奴婢的月钱,奴婢没有办法。” 瑾宁心头暗喜,这么容易就招了。面色稍有缓和,仍透着威严,上前扶起她,缓和了语气道,“这些事我又何尝不知,只是你不该犯了糊涂,不知道谁是主子。你不要急,一会儿,我还要好好问你。” 蕙莲唯唯诺诺,只点头应是。两人一道出了秋瑟轩,往寿喜堂走去,一路上遇到了几个急急奔跑的媳妇、小厮。接近寿喜堂的时候,只听一道尖利的嚎叫划破长空,带着哀哀哭泣之音,叫人听了好不心酸。 瑾宁赶到时,寿喜堂前的院里已经围了一层人。老太太、太太、许氏、张姨娘、田姨娘、二房的丁姨娘都站在隔扇前,老太太早已吩咐赵嬷嬷把几位小姐安排在西厢房,紧紧关上门,不叫她们看这腌臜场面。 院中有一个穿粗布衣裙的年轻女子正死死地抱住宋岌的腰,大声哭叫道,“你个杀千刀的,头里甜言蜜语骗我失了身,说要八台大轿把我抬进门,之后就不见了人影,只去竹韵楼和那姓白的娼妇厮混,如今我已有了身子,大不了一尸两命,撞死在你宋府门前,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那宋岌头上早已冷汗密布,被她死死钳住身子,脱不了身,拿手去掰扯,那女子下了死命的劲,怎么都挣脱不开。急得他转头四顾,口中乱叫着小厮。那郑氏也早已变了脸色,仿佛大祸临头一般,急急地叫小厮、婆子去拿那女子。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郑氏面色铁青,嘴唇发紫,手不住抖动着。 老太太在一旁也气得差点仰倒,直抚着胸口,声音发着抖,“我这老婆子怎么还不死,活到现在,眼睁睁看这伤风败俗之事。” 许氏上前轻扶着老太太,说道,“母亲,不如到内室休息一下,这里有我和嫂嫂就行了。” 老太太听了轻闭了眼睛,微微点头,许嬷嬷忙上前扶着她,往内室去了。 院里闹得不可开交,几个粗壮婆子和小厮上前去扯那女子,两人抱住她的腰,两人架她的胳膊,两人掰她的手指。那女子咬破了嘴唇,一行鲜血从嘴角流下,看着触目惊心。 一人不敌四拳,她终究被扯开了。她的双臂胡乱挥舞着,手在空气中乱抓,对周围的事恍若未闻,仿佛魔怔了,继续哭着叫骂, “你个断子绝孙的王八羔子,管不住身底下那跟棍子,当初对我说了多少好话,转眼间就忘了。我那狠心地爹娘让我把孩子打掉,要把我卖到青楼,说我丢了他们的脸,我现在已经破了身子可怎么见人,邻居们现在把我当妖怪一样看,你到哪里去了?孩子啊,你好命苦,托生到我这里,恐怕见不了天日了。” 宋岌一挣脱开身子,就躲出去了,那女子只对着空气凄厉叫骂,双眼直直的,满是绝望。听得那些心软的媳妇婆子也忍不住直淌眼泪,钳住她胳膊的手松了一些。 “赶快拿布塞住这疯妇的嘴!”郑氏歇斯底里的喊道。 那女子挣脱开来,直直地朝郑氏方向撞去,吓得郑氏忙躲到许氏后面。 “快来人,把她打出去,打出去!”一面缩着,一面忙不迭地喊。 一个小厮冲过来对着那女子的肚子狠命踹了一脚,那女子当下惨叫一声,双膝跪地,手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孩子啊,我的孩子啊。”女子痛苦大叫,满面泪痕,双腿间已鲜血淋漓。 “快叫大夫。”许氏忙吩咐下人。 “不用了,直接把她扔出去。”郑氏在旁厉声道。 下人们惧怕郑氏威严,都立住不敢动。 “嫂嫂,这要是出了人命,可是大事。”许氏劝道。 “这女子不知在哪怀了野种,到我们家来讹银子,如果一味纵容,以后不知要引出多少来。”郑氏从刚才的惊惶中缓过神来,一席话把宋岌择得干干净净。 “不管怎样,这人如果死在我们府里,总是不好,还是一尸两命。” 许氏心善,看不得如此画面。 “弟妹迂腐了,对付恶人就得用恶法。”郑氏不为所动。 许氏不好在说什么了,只得叹息一声,随她去。 瑾宁站在人群外面,看了这经过,心中可怜这女子,撞在了面狠心硬的郑氏手里,宋岌不知在外面惹下了多少风流事,坑了多少纯良女子,瑾宁心中怅怅,她很清楚郑氏的手段,必定把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首先拿银子堵住这女子家人的嘴,再用手腕镇压下人,府中下人向来惧怕郑氏,不敢多嘴。 许氏是二房,如今借住在大房这边自是不好插手府中事务,老太太虽然与郑氏不睦,但宋岌毕竟是她的亲孙子,她也不会向宋佑山提及,如今宋佑山不在府中,郑氏瞒天过海,这件事最后也就消无声息被压下了。至于对正在说亲的杨侍中府上,郑氏也必定会准备一番说辞,或者污蔑那女子名声或者花银子找个“奸夫”,把这事遮掩下来。只是这一番下来,即要费心力,又要花银子,也够她消受一阵了。 几个小厮上前把那女子抬起,往她口中塞了一只抹布,女子呜呜地发不出声来,只是一直流着眼泪。又有几个小厮抬了一顶青顶小轿,把那女子往轿里一塞,便要抬出门去。谁知屋漏偏缝连夜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郑氏可算是倒霉透了。 话说这宋佑山出门已半个月,带领当地的县令、卫队亲自到灾区视查,又是组织军民用装土的麻袋堵塞决堤河口,又是开挖引水河渠,又是开粮仓赈济灾民,因宁阳本地的粮仓储粮不够,他知会邻县县令运粮救济,不想南边交战,急需粮草,加之灾情扩大,天公不作美,刚到暮春便连日大雨,附近又有多处河堤决口,宛州城内几个粮仓都已无粮,临时征调既费时日又有困难,宛州连年受灾,百姓流离失所,各处逃窜,山匪四起。弄得他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不得不回府拟奏章,禀明圣上,在别州运粮赈灾。宋佑山正一肚子急火,自己这次上奏,少不得要背上办事不力的罪名,叫圣上不满。可是灾情严重,火烧眉毛,为避免事态更为严重。只好采取这种措施。 他刚一进门就看到一台小轿被抬出去,立刻叫住跟轿小厮,问明情况,这小厮顺安是郑氏房里的,没料到宋佑山突然回来,一时就吓懵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宋佑山只好亲自揭开轿帘,往里一瞅,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心中大惊,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这轿中竟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血已流了一地,翻着白眼,嘴里塞着抹布,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宋佑山口内念了一声佛,这可不得了,府里出人命了,这顺安竟然还要瞒他,他也认出来顺安是郑氏房里的,心下一动,知道这事与郑氏有关,立刻气得浑身发抖,拔出身边侍卫的腰刀,架在顺安脖子。怒喝道,“还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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