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古道上,一辆装饰低调华贵的马车往涯城方向而去。 马车内空间极大,飘着清淡的草木香,案几上摆着两碟糕点,茶具一应俱全。荣端身着一袭淡青织锦长袍,静坐一侧,纵然不动不言语,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温润如玉,气质出众,只是俊朗的眉眼微微皱起。 而让他皱眉的人却在一个劲地吃糕点,荣姮偷偷瞄了他几眼,不巧与他视线相遇,忙收回目光装着吃糕点的样子,心里却想:大哥皱眉的样子和爹可真像啊! 见她时不时偷瞄,荣端眸中染上一抹无奈,不禁笑道:“看够了?大哥去办正事,你跟过来做什么?” 说起装傻,没人能比得过这小丫头,连爹娘都被她骗得团团转,现在八成是想着怎么应付他吧?送行时说两句话便走,还以为躲回房间哭去了,没想到竟偷偷跟出来,还藏在马车底,八成又是荣昭出的主意。 涯城一行,祸福难料,他不想她卷进来,但以她的性子,他也未必拦得住她。 荣姮拿起手帕擦擦嘴角,“我来找一个人,不会耽搁你的事。” 听她那认真的语气,荣端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找谁?”莫不是她听到了什么风声?那件事捂得再严,却也有迹可循。 “一个故人,三年前我去云溪就是为了找他,可惜晚了一步。”荣姮接过茶杯,不想多说,便转移了话题,“听说涯城的月河灯会很热闹?” 故人?荣端突然想起三年前月神祭前夕,她便是因此缺席,恰好躲过一劫。这事荣昭和他提过,知道她一直在打听一个人的下落,能让她在月神祭之时仓促赶往云溪,想来是很重要的人,便由她去了。 说到月河灯会,荣端无奈地摇摇头,与其让她一个人乱跑,倒不如让她跟在他身边来得安全,“涯城不比月都,你看热闹可以,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只要和那件事无关便好,就当此行是来散心好了。 荣姮喝了口茶,笑道:“放心好了,保证不先惹事。”那也不代表就不惹事,除了那个人之外,她来涯城的另一件事就是见二哥。 信上说二哥在涯城落叶山,落叶山她知道,武学圣宗,是二哥拜师学艺的地方,可是二哥不应该在赤血城吗? 三年前的月神祭,二哥因忤逆罪被判流放赤血城,到底因何忤逆没人知道,连爹也对外宣称将他逐出家门。那时她还在云溪,事情的始末也无缘得知,后来查了许久也没结果,但其中必有隐情。 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大哥,荣姮状似随意道:“赤血城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她隐约觉得和月神祭有关,可没人告诉她实情。荣家暗卫的密报都是由父亲和大哥掌管,她知道他们有事瞒着她,关于二哥,关于三年前的月神祭。 荣端睁开眼,见她低头看着茶杯,看似不在意,手指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杯沿,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非是想知道二弟的近况。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连她也学会旁敲侧击来套话,哪怕对着的人,是他这个血脉相连的大哥,曾经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如今也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姮儿,大哥多希望你永远只是个小姑娘,不必过早看清世间的无奈,可惜你从小便是个爱刨根问底的性子,若是你知晓真相…… 久久没有得到回音,荣姮抬头一看,见荣端正瞅着她发呆,便笑道:“怎么?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大哥要想这么久?” 荣端笑了笑,温声道:“他很好,不用担心。”说着揉揉她的脑袋,避轻就熟道:“涯城还远着呢,睡会儿吧。” 每次谈到不想聊的话题,大哥总是让她去睡觉,现在是白天好吗? 荣姮挪到他身边坐下,一只手抱着他的胳膊,摇摇晃晃道:“那就好,可是我现在不太困,睡不着,不如……我们来聊聊你的终身大事吧?” 荣端一怔,随后笑道:“你这丫头,是不是你三哥又说什么了?” 还能有什么?当然是你的婚事了。荣姮靠在他肩膀上,笑道:“也没什么,大哥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是祁家小姐吗?” 本来还在笑着的荣端突然愣在那,半晌才道:“莫要胡说!成亲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利益结合,月都世家皆是如此。” “那就拿出双倍甚至更多的利益来,何必非要走联姻这条路?”荣姮不解,大哥绝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想到一个可能,她迟疑道:“是……因为我吗?” 街头巷尾的传言她不是没听过,可就算是凤星命格又怎样?南域月氏立国之初便以大祭司为尊,为了制衡,月氏祖训规定荣氏一族的女子不得入后宫。 所以这些年皇帝对荣家的态度很微妙,虽闭口不谈她的婚事,却重用荣家子弟,荣家嫡长子荣端几乎成为了太子月熙明的心腹。 与薰华公主的联姻,是拉拢,也是安抚。 世人都道三哥狂放不羁,硬是将向家小公子揍得卧床不起,却鲜有人知道,动手的正是向太傅,隔天便上折子将人遣回了苍岚老家。 不得不说,向太傅是摸准了皇帝的脾气,以退为进。皇帝既不想违背祖训,也不愿预言成真,所以只能这么拖着荣家,拖着她。 所谓皇恩浩荡,不能拒绝,还得感恩戴德。 “好了,别胡思乱想,和你没关系。”荣端就怕她多想,揉揉她的脑袋,“这件事我和父亲商量过,公主殿下心思单纯,为人善良,是个好孩子。” 顿了片刻,又道:“别怕,有哥哥们在呢……” 她从来都不怕,只是心疼。荣姮低着头,眼角湿润,声音却带着笑意,“好啊,那……我离家出走这件事大哥可要替我兜好了。” 她就知道,大哥一向拿薰华当妹妹看,这桩婚事并非他所愿,可偏偏他喜欢的是祁家人,只要有皇帝在,荣家永远不可能与祁家联姻。 而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旷野寂静,只有车轮压过地面的辘辘声,像一曲不知疲倦的歌谣。 未知的前路或许暗藏杀机,又或许充满奇遇…… 天色渐晚,此刻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荣姮一把掀开车帘,“阿朝,我们今天该不会是要露宿野外吧?” 正赶着马车的少年回过头来,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是的,小姐,但准确来说,是我和大公子睡在野外,马车是你的,请放心使用。” 荣姮冲他笑笑,十分诚恳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哥总是想揍你了?”阿朝耸耸肩,“那是因为他嫉妒我比他好看,我能有什么办法?长得好看又不是我的错。”说着转过身继续驾车。 “因为你长得欠揍!”荣姮十分认真地解释,随即毫不客气地补刀,“还有,长得好看?你哪来的自信?是不是出门忘带脸了?” “那也比不得小姐,连马车底都钻,啧啧!是条汉子!”阿朝头也不回地埋汰她,脸不红气不喘,可见沙场百战成将军。 荣端看够了热闹才出声制止,“好了,不要闹了。” “大哥,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妹妹?你帮他不帮我。”荣姮可怜兮兮地看去,荣端无奈道:“你不在,他一直很正常。” 换句话说,只有跟她在一起阿朝才不正常。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不正常?荣姮无语,这一定不是亲哥,她可能是捡来的…… 马车停在一处山谷,荣端卷起衣袖生了一堆篝火,阿朝去打猎了,荣姮成了闲人一个,旋身一跃,跳到树上,目光掠过流动不息的河流。 还未来得及换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便见远处沉沉暮色中,一叶扁舟顺流而下,水中忽然飞出数十人,向着舟中人提剑便刺。看他们缠斗了半晌,舟上的白衣男子似乎落了下风,而那群人下手毫不留情,再过片刻,或许就能分出胜负了。 好狠辣的作风!难不成是猎魂门的人? 荣端正要去打水,看见树上沉思的某人,笑道:“姮儿,看什么呢?”“看热闹呀!顺便去凑了个热闹!”荣姮说着一跃而下,随手拿过一旁的剑,掂了掂,“有点沉,用完还你。”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荣端目光一凝,上前拦住她,“你留下,我去。” “确定要暴露你会武功?”荣姮扭头看他,普通的拳脚功夫可对付不了这些人,她若出手,一切合情合理,“我会小心的,再等人就被打死了。” 说着脚尖一点跃向河心。 眼前忽然多了个气质如仙的绿衣女子,缠斗的众人尚未明白其来意,来人却劈头一剑捅死了他们正欲偷袭的同伴,快准狠!顿时震住了所有人。 领头的黑衣人瞬间反应过来,眸中怒火翻滚,狠话还没放出来,对方又一剑劈死了要破口大骂的黑衣人,比砍白菜还利落干脆,顺带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他一眼,嗓音清亮带着冷冽的笑意,“话多死得快!知道吗?” 话音刚落身形扭转,几招解决了剩余黑衣人,将顺来的毒粉撒了他一脸。荣姮看那人脸色泛紫,想来毒效发作得快,指尖抹去脸上溅落的血迹,遗憾道:“真弱,没功夫逗你们玩,所以,一路走好哦!” 嗓音温柔得像一阵风,那人惊恐地看着她,“你你……”他们负责剿杀那个人,甚至准备了周密计划,但上头并未说明对方有个这么变态的保护者。出现得不早不晚,让他们功亏一篑不说,如今更是全搭在这儿了。 从识破他们的招数开始,荣姮就存了灭口的心思,这才扭头看向从始至终没说话的白衣男子,说是白衣也不对,大半衣襟被血染透,看起来略显狼狈。 他安静地站在那,修长的身姿如风中孤松,端雅如君子。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好像被追杀的人不是他,眉眼偏温柔,漆黑如墨的眸子没一丝光彩,但荣姮始终觉得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打量不过几瞬,心中的暴躁减了不少……她瞥了眼半死不活的黑衣人头目,冷静道:“这位……这位公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言下之意就是:你若没有要问的,那我可就直接弄死他了。 白衣人倒是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薄唇轻启,“没有,多谢!” 随着话音落下的是长剑刺穿血肉的声音,荣姮反手抽回沾血的剑,那人倒在船上,睁着眼断了气息,只有胸口的血缓缓涌出,染透了船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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