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姮总觉得,月河灯会上遇见的黑衣少年,大概是认识她的,或许他是在找她。起先她毫不犹豫地打晕了他,实在是觉得他不像个良家少年,就当人贩子收拾了。结结实实一棒子下去,现在想来未免下手太狠了些。 若真是旧相识,那以后还是不要见面的好,不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认识她的人想必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一棒子,她是真心不想还了。 虽然,她也很想问问清楚,她到底是谁?她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可是她不敢,清渊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放弃了。 她有预感,一旦她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身份和记忆,清渊就会离她越来越远。尽管他什么都不说,可她就是知道,一定会这样。 她没有问他怎么受的伤,将来有什么打算,他自己也不提,两人都下意识地忽略这个问题。但她知道,他是要走的,总有一天,她也是。 只是,她没想到,那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初春的河水有些凉,荣姮正在洗衣服,捣衣声听起来就像一首曲子,很有节奏。虽然手法笨拙,不过眼下河边就她一个人,也不怕被嘲笑。 这么想着,不经意间瞟到水中的倒影,整个人都愣住了。 活见鬼了……这不是月河灯会上那个抱着剑的黑衣少年吗? 幻觉!肯定是幻觉!荣姮自我催眠道,然后接着洗自己的衣服,过了一会儿再看,那倒影还在,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难不成第一次做坏事负罪感太重?所以老记着被自己一棒子敲晕的少年? 冷不防那倒影冲她笑了笑,吓得她手一哆嗦,捣衣的棒槌咕咚一声沉到了水里,溅起了一大片水花。这下完了,唯一可以防身的武器也没了。 水面归于平静,那倒影还在,可真是阴魂不散呐! 荣姮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不知道站了多久的黑衣少年,微微一笑。 那少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下子退离她三丈远,荣姮发誓她绝对笑得纯良无害,至于那少年的反应……难道是她这副尊容太有杀伤力? 荣姮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回头在水里照了照,说不上美,但还是可以看下去的。可他居然跑这么远!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躲到远处的少年哆哆嗦嗦地开口了,双手紧护着自己的后脑勺,“小姐,你……你该不会是又想给阿朝一记闷棍吧?” 阿朝?他叫阿朝?荣姮搜索了半天脑海中也没这个名字,除了有关大哥哥的片段,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伸手指了指河水,“如你所见,没有凶器。” 话音刚落,只听“噗通”一声,少年已经一头扎到河里了。 这回轮到荣姮完全傻眼了,她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少年你不要这么认真好不好?我的意思就是不用怕,没叫你去跳河呀。 看着咕噜咕噜冒泡的水面,荣姮有点慌了,“哎,我只是说说,你别想不开啊!你寻死就算了,干嘛捎带上我啊?我……我是真的不识水性……” 正碎碎念呢,阿朝从水里出来,一个漂亮的腾空飞身上岸,把手中的棒槌递过来,闭着眼道:“小姐,你动手吧!我保证不躲……” 呃……这少年是上回被她打傻了?还是本来就有受虐的倾向啊?荣姮接过棒槌,见他头顶水草,活像水里爬出来的水鬼,心里有点过意不去,“那个,你冷不冷?要不先回去换件衣服?” 话音未落,阿朝身上的衣服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干…… 好吧,荣姮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连忙收回来,不尴尬,一点都不尴尬……转身接着洗自己的衣服。还想干嘛?没看见人家会武功? 阿朝愣了一下,也没走,静静地看着她洗衣服,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小姐,你和纪家大少爷怎么认识的?那天你故意不认阿朝,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你说谁?”荣姮停下手中的活,一头雾水,“谁是纪家大少爷?” “就是那天灯会上和你一起的人啊!你不知道?”阿朝见她没有想动手的意思,又往她身边挪了挪,接着八卦:“他是涯城纪氏一族的嫡长子,听说是前任家主在月河边捡到的弃婴,就收为义子,取名清渊。” 默了片刻,荣姮继续洗自己的衣服,“你不要胡说,他不是,纪家的少爷怎么会流落到这里来?我从未听他提过纪家,一定是你看错了。” 阿朝疑惑道:“从未提过?你当初救他的时候,他不是说过姓纪吗?”随即摆手,“错不了!舞年小姐已经去找他了,大概是要请他回纪家。最近纪家也不太平呀,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力挽狂澜的本领,不然回去也是白搭。” 听她语气似乎很不相信清渊就是纪家大少爷,这有什么难以相信的? 阿朝又解释道:“怎么不会?他被人追杀也不是第一次了,恰巧流落在此,小姐你不也是流落到这里了吗?对了,小姐你是怎么流落到这里来的?你……” “纪家人怎么知道他在这里?”荣姮打断他的话,她不觉得一次露面就能让纪家人顺藤摸瓜找过来,难道是清渊他……他想回去了吗? “这个啊……”其实还真是歪打正着,他本来是要找小姐,没想到连纪家大少爷一块找着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阿朝一副‘你看我聪明不聪明’的样子,洋洋得意道:“我说的呀,灯会那天……” “噗通!”一声,水面溅起无数可爱的水花,荣姮皱着眉头往家里跑。 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我们,炫耀是要不得的……被一脚踹到河里的阿朝仰头看天,心累!望着自家小姐远去的背影,大声道:“小姐!你等等阿朝……” 唉,他可能和纪家大少爷命里犯冲…… 第一次见,他家小姐救了人,他只是多了那么一句嘴,就被威胁,把他辛苦打来烤好的野味分了一半给这位素不相识的大少爷。哦,当时还不知道他身份。 第二次见,月河灯会上,他啥都没干,还献殷勤来着,结果他家小姐闷头给了他一棒子,毫不手软。 这一次,更好了,一脚把他踹河里……他真不期待下一次了! 阿修家的院子里,空旷开阔,清渊一身素白长袍,负手站在榕树下,神色自若,对于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一点都不惊讶,“舞年,你来了。” 不速之客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小厮打扮的少年,面带欣喜。 另一人是个女子,一袭月白织锦长裙,虽然是春天,却披了件厚厚的白狐大裘,看起来极为畏寒。面容清绝,又不失秀美优雅。 “大哥,你该回去了!” 那人不复记忆中的模样,纪舞年叹息道,“多年未见,大哥风姿如故,可纪家早已是强弩之末,即便如此,大哥还是要一意孤行吗?” 她没想到为了所谓自由,他竟然不愿回到族里继任家主之位,纵然无心又如何?权位之争可从来不管你有心还是无心,至少,纪家旁支是不会放过他的。 “我和纪家早就没关系了,便是幼时的情分,也早已还尽了。” 清渊神色淡淡地看着她,这些年,他虽然不在南域,却将手中所有的势力都给了纪舞年,不时以书信相助,而舞年却总提到家主之位。 纪家一半的决策都是出自他的提点,这也是为什么纪舞年坚持让他接任家主之位。 “大哥不在乎纪家,那将长安放在我身边又是何意?” 纪舞年说着看了眼身边的小厮,她自幼孱弱,他曾戏言让她身边的人都取名长安、长生之类,初见长安的身手便觉不一般,再听名字便猜到了。 长安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至于纪舞年,识破便识破吧,他早就不想待在纪家了,这回不管去哪,他都跟定公子了。 “人心险恶,任你再心思玲珑,也不过闺阁女儿,长安是我为你留的最后一步棋。即便纪家倾覆,也能护你周全。”说到这儿,清渊还是摇摇头,“总之,纪家有你便足矣,清渊余生只想放纵山水间。” “可是,纪家需要你。”纪舞年认真道,“大哥虽身处江湖,可对这庙堂之事应该也有所耳闻,小妹并非有意为难,只是不忍大伯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月神祭将至,对于南域皇室的继承人选,纪家必须表态。但是纪氏一族以商起家,不善政治权谋,加之直系一脉子息单薄,唯有清渊,方能解纪家之危。 清渊知道她话中的深意,默然不语,南域四大世家他亦有所了解。 月都荣氏以占卜兴,子孙兴旺,家主荣归锦是南域大祭司,荣夫人又是武侯之女,出自云溪李氏,两大家族世代交好。 皇帝不仅不会轻易动荣家,而且宠幸甚于其余三家。 祁家原本就是南域皇室一脉,与月家同源同宗,前任家主祁云朔是安北大将军,战功赫赫,将军夫人出自向氏一族,与南域皇后向岚是堂姐妹,关系很是亲厚。族中弟子皆善权谋,尤其是祁家二公子祁雍,堪称惊才绝艳。 向氏一族起于苍岚,后迁至月都,以文盛,不屑权谋,最重文人风骨,代表朝中清流,是南域皇室拉拢的对象。家主向正则时任太子太傅,位尊而贵,与大祭司荣归锦交好,两人处事圆滑,是南域朝堂公认的两只老狐狸。 表面看来,祁家与纪家是最危险的,然皇帝对祁家虽颇多忌惮,却因为其间种种微妙复杂的关系,始终未曾真正动过杀机,或者说未曾在明面上动过手。 纪家就不一样了,除了钱一无所有,皇帝这次是要逼着纪家站队。 “清渊,你要跟她走吗?”嗓音清亮,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清渊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荣姮,她一步步朝他走过来,完全无视院子里的不速之客,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要走了?”正要说话,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抱着剑的黑衣少年,嚷道:“小姐,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小姐?她才是荣姮……”纪舞年看看阿朝,又看了看荣姮,心中了然,“你们荣家好大的胆子,竟敢欺上瞒下?怪不得要我略过细节,原来有这层缘故。” 阿朝嘿嘿一笑,“舞年小姐谬赞,毕竟荣家也为纪家除去了一大祸害,不是吗?更何况,荣家从不是忘恩负义之徒,等纪家到了月都自然会多加照拂。” 清渊将荣姮拉到身后,低声嘱咐道:“你先进去看看阿修,待会我再和你解释。” 荣姮看了他半晌,“好,我等你的解释。”说完转身就走。 清渊笑了笑,转身对纪舞年道:“我们谈谈吧!” “你们谈,我去看看小姐。” 阿朝说着跟了上去,然后……被他家小姐狠狠踩了一脚。 这力道,得是有多恨他呀!泄愤也不带这样的,他很无辜好吗? 清渊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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