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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重,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开寺庙,向着后山祭坛而去。    祭坛上烛火摇曳,经幡上诡异的红色字符明明灭灭,看得人心悸。一个穿天青色长袍的男子立在香案前,背影孤寂,却令人心生寒意。    有脚步声响起,却是南域皇帝月沉,那人也不回头,语气平淡,“你又来做什么?我说过她们的血不合适,最多只能养着她的躯体不腐。”    似乎并不介意那人的无礼,月沉面色平静,声音低沉,“我知道,七七四十九名极阴女子的血可铸就回魂大阵,如今缺的便是阵眼,而处在阵眼的那人必须拥有凤星命格,且为极阴之时出生。我已经找到符合之人。”    “哦?找到了?”那人似乎有一点惊讶,接着道:“是谁?为何不带过来?”    “若非有人刻意隐瞒,她何至于躲到现在?”月沉缓步走上前,目光沉寂如死水,“月神祭上的主祭女巫便是极阴之体,命盘虽有些变数,但凤星命格却是恒定的。等祭祀结束,我会制造时机,到时你便带走她取血唤醒岚儿。”    那人突然笑了,笑声寒凉而淡薄,“听说这次月神祭的主祭女巫是大祭司之女,荣家虽默许你以活人祭祀,却不见得会让唯一的女儿做祭品。”    想到三年前那个清俊少年,持剑而立,只为身后素不相识的女子,忍不住提醒道:“荣家已经因此放逐了一位公子,好好的青年才俊,还未到赤血城便死于流匪。荣家人又岂会不知是谁的手笔?你确定要彻底与荣家闹翻吗?”    “朕的决定,何时轮到做臣子的来置喙?荣家反对,朕便屠尽荣家!天下人反对,朕便屠尽天下人!”月沉冷声道,帝王气势尽显,想到寒棺中那沉睡许久的人儿,脸上闪过一抹怀念与疯狂之色,“谁都不能阻止我复活岚儿!谁都不能……”    空气微微有些凝滞,静了半晌,那人长叹一声,“就凭你这番言语,我也会帮你。然执念太深,终究会成心魔,你好自为之吧。”    月沉冷静下来,“此次月神祭,四大世家齐聚,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我说过,不沾血腥,你设的局,何须我来动手?”那人摇摇头,似极不在意,“祁家已除,云溪李氏不足为患,荣家与纪家也岌岌可危,若非向岚出自向家,你大概是要把四大世家一并毁了吧?说来,还真有当昏君的潜质。”    月沉气势一凛,目光锐利如剑,“想毁了云溪李氏的人,是你吧?你我各取所需,谁又比谁干净?堂堂鲛人族尊者,也不过尔尔。”    夜色中似有气息一乱,随即消失不见。    祭台之下直通月氏一族的皇家陵寝,故而台侧修有众多石洞,或藏已逝之人旧物,以供缅怀;或藏典籍,以供僧人念经超度。    此刻,漆黑的石洞中,突然有颗石子滚了出来。    月沉厉声喝道:“谁在那?滚出来!”    “喵!”一声惊叫,从石洞里滚出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浑身脏兮兮的,竟是只觅食的小野猫,喵了两声扑到深林里去了。    见出来的是只野猫,月沉掌心的招式一收,脸色难看,沉声道:“原来是个畜生。”那人悠然立在原处,轻轻笑道:“真是只不知死活的小野猫!”    而此刻,滚到深林里的小野猫目光闪过一丝茫然,咦?它这是要去哪?刚才发生了什么?……伸出爪子挠挠自己的脑袋,想不明白。    风声一动,树后转过一个黑衣打扮的女子,身手矫捷,轻功上乘。然黑巾遮面,只有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露在外面,流转间多了几分狡黠。    她蹲下身揉揉那只小猫的脑袋,轻声道:“多谢救命之恩!快回家去吧!”    不远处,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袭墨色长袍,风姿绝艳,说不出的雍容之态。行止间如清风越过山岗,舒缓闲适,腰间佩玉光洁,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莹莹光辉。手执一支长笛,乌黑如墨,一步步向她靠近。    看见那人,黑衣女子毫不惊讶地站起身,沉默良久,突然道:“他们想要我的血,就不会让我死在月神祭之前,你又何必暴露自己的身份?”    聆音族善制乐器,其音甚美,故南域乐器多出自吟风谷。摄魂笛乃聆音族圣物,辗转流落到祁雍手中,传闻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骨笛,可摄人心魂,故有此称。通晓音律便可施术于音,可控物,亦可控人。    他便是用摄魂笛控住了那只小野猫的心神,从而为她解围,只是太过冒险。    祁雍脚步一顿,低声道:“你都知道了?”    荣姮摘下遮面的黑巾,面容有些苍白,“你早就知道了,祁琅玕一纸密信将我引去涯城,也是你默许的吧?你不希望我回月都,所以她用摄魂笛锁住我的记忆。你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她对我起了杀心。”    或许不止是他,爹和大哥,甚至于三哥都知道,活人祭祀极其荒谬,可那人却是执掌生杀大权的皇帝,他们为了家族统统选择了默许。    可二哥不同,他自幼便于落叶山学武,性格孤直,自然就有了忤逆被逐的下场。他们都瞒着她,大概是怕她和二哥一样。    所以大哥将她留在涯城,让阿朝暗中保护,在月都,所有人都默认寒藻就是荣姮。    而祁雍,一向算无遗策,独独没有拆穿这一点。他的初衷是想让她安然待在涯城,等月神祭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再让她做回荣姮。    可他不知道祁琅玕的心思,就是那场意外猎杀,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此再无奢望。他不会知道,即便做回荣姮,她也不再是从前的荣姮了。    祁雍握着摄魂笛的手一紧,“姮儿……”    “你不必解释,我知道你有苦衷,从来都知道……”荣姮打断他的话,默了片刻,才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三年前的月神祭,是谁把我二哥引到祭台的?”    按照礼制,二哥不可能有机会靠近祭台,除非有人故意引他过去,故意让他发现活人祭祀的秘密。这样一来,以二哥刚直的性子,皇帝势必要除掉他,荣家自然要尽力保住他,幕后之人不必出面,便可逼着荣家与皇帝心生嫌隙。    如此,想要收服荣家,确实不费吹灰之力。    阿雍,你告诉我,那个人是不是你?    那目光哀伤又沉静,似乎只为求一个答案,祁雍心口一滞,低声道:“对不起!”只这一句,便不肯再说。    对不起,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她不想深究,也不愿深究。若是站在他的立场,确实没有错,血海深仇,岂能不报?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难过,那是她视若生命的家人……    荣姮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成拳,掌心隐隐刺痛,面上却是沉静如故,道:“好,承认就好,至少还是我记忆中那个敢做敢当的少年。”    松开手,一步步向他走去,在他身侧停下,轻声道:“阿雍,我不怪你,真的。”    世事艰难,风云多变,我们又何苦彼此为难?你有你的选择,即便那选择不是我,即便你做过些什么……只要是你所求,我都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这大概,是我对你最后的期许了。    身边的人即将走过,祁雍心中一恸,身形颤了颤,突然拉住她的手,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看着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你为什么不恨我?”    手上传来一丝温暖,还有不易察觉的颤抖,荣姮微低着头,看着两人相执的手,无声地笑了笑。曾经她多么希望这双手能牵着她,走过春夏秋冬,赏尽云卷云舒,替她绾发,为她描眉,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轻轻挣脱那双手,毫不留恋,也毫不迟疑,眸光看向手的主人,闪着温暖的光。    她缓缓道:“因为你是阿雍,不管以前、现在,还是将来,阿雍都有他的苦衷,而我,恰好知道罢了。”    这么轻易便原谅,是不是因为本就不在乎?祁雍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缓缓合掌,神色落寞,“我倒情愿你恨着我,也好过……”    声音极低,几不可闻,林间寂静非常,忽觉有异。    话音未落,一股强劲的掌风袭来,祁雍下意识揽住荣姮的腰,将她护在自己身后。风声到近前,忽然化作一片虚幻的烟雾,眼前一片混沌。    恍惚间有一堆篝火,然后意识便开始模糊……    “阿雍!”荣姮扶着倒下的祁雍,心中一惊,然而四周并无任何人影。    突然,一道低沉魅惑的声音响起,“小野猫怎么不跑了?”    听到这声音,荣姮神色一肃,是祭坛上的那人!随即便看见天青色的长袍闪过,几步来到她面前,一张脸美得雌雄莫辨,眼角微挑,极为魅惑。    单看面容,完全看不出年龄,但那眼角藏着的沧桑与孤寂时隐时现,偶尔闪过的戾气似乎更锐化了那人的棱角。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有人将飘逸清雅的天青色长袍,穿出神秘魅惑的感觉来,更多的是诡异。    意念一动,指尖萦出几许灵气,设下灵障护住祁雍。    荣姮站起身冷冷地盯着他,神情戒备,沉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那人摸着下巴,赞许地看着她,笑道:“手法生疏了些,灵女一脉向来天赋异禀,怎么出了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看来和溪的后人,也不过如此。”    说着随意一挥手,灵障便破了。    荣姮心下一凉,护在祁雍身前,目光落在他手上,尤其是见他指尖还萦绕着淡淡的青气,神情更加戒备了。    “你是谁?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那人轻轻一笑,说不出的风姿瑰丽,“我是谁?真是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知道我是谁的人,基本上都已经死了,同族也是。”    看向昏倒在地的人,玩味道:“你不想看看他的执念是什么?”    荣姮指尖溢出更多的灵气,“你想做什么?”见荣姮更加戒备地护在祁雍身前,那人似乎很不高兴,“你很紧张他?那我杀了他好了。”    说着凝聚灵力一掌挥向祁雍,用了七分的灵力,但对于凡人来说,足以致命。    荣姮反身抱住祁雍,调动全部灵力防御,稳稳地挡住这一掌。然而灵力实在微弱,顿时吐出一口血来,心口寒气窜涌,如绵针一般刺痛。    指尖溢出的不再是青色的灵气,而是耀眼的红色灵气,嗜血妖艳,诡异万分。    那人眉头微皱,神情有些恍惚,轻喃道:“霜池……”    不过一瞬,又清醒过来,目光森凉,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变数竟出在这里。”说着便转身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话,“小野猫,明日我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见他走远,荣姮心神一松,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伸手捂着心口,疼得跌坐一旁。看着指尖不断变幻的红色灵气,握紧拳,沉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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