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初日照着参天古木,苍茫的钟声惊醒宿鸟。 寒藻一打开门就看见荣姮,一袭长裙曳地,说不出的惊艳,便笑道:“这么早?” “跟我来!”荣姮说着将她带到自己房间,转身关上门。 “姐姐,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荣姮笑眯眯地看着她,“我有个问题,求解惑!灵力弱的鲛人如何才能战胜灵力强的鲛人?” 听她这样说,寒藻心中诧异,“你都知道了?” 荣姮点头,“那么惊讶做什么?难不成你真以为能瞒我一辈子?” 寒藻也笑了,“我何曾想过要瞒你?不过是觉得时机不到,说了也是徒增烦恼。”停了会儿,又有些踌躇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就怀疑了,第一次见到清渊,他就称呼我为灵女,想来是把我错认成你了。坠下山崖后模糊的记忆,还有那块玉佩,以及清渊讲过的故事。凡此种种,让我不得不去深想,恢复记忆后,所有的关联便都想通了。” 荣姮说罢,看了眼寒藻,忍不住玩笑道:“被人称作鱼妖,你们居然都不生气?还是说,你们鲛人都是那么好脾气?” “称呼而已,有什么可生气的?”寒藻轻轻一笑,道:“鲛族祖先本就人身鱼尾,只不过一代代传下来,除了身负灵力且体质特殊外,早就与常人无异了。” 荣姮又道:“你们的身份,清渊都告诉我了,放心,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对了,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以弱胜强?寒藻摇摇头,也不追问清渊为何告诉她这些,“任何神兵利器对鲛人都没用,伤口会自行愈合,除非……那人肯以命相博!族中曾有过这样的先例,不过那人是罕见的血色灵源。” 但凡拥有血色灵源的人,命数都比寻常人更复杂。 荣姮眸光一动,若有所思道:“血色灵源?有什么区别吗?” “自然是有区别的,血色灵源非常罕见,几乎百年难出一个。” 寒藻伸出手,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紫色灵气,“如你所见,紫色灵气便是紫色灵源,属鲛族中的治愈系,然大部分都是青色灵源。灵气越浓郁,灵力也就越高,甚至能控人心神,但在同族面前都无法隐藏自己的灵气。” 停了半晌,才道:“血色灵源的治愈之效甚于紫色灵源,还可以隐藏自己的灵气,一旦激活便极度嗜杀,是鲛族中的变数。鲛人失去灵源会陷入沉睡,但他们会死,所以族中长老会趁他们灵源尚未稳固时提前摧毁。” 提前摧毁?荣姮心中一寒,“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未免太狠了些。” “确实狠了些,那人本就出自灵女一脉,灵源被毁时也吞噬了两位长老的灵源,当时的尊者悲愤之下更是毁了两人的躯体,负伤叛出了浮悬岛。” 寒藻说罢看向荣姮,却见她微微一笑,指尖充沛的青色灵气瞬间形成一个灵障,稳稳地将二人罩在中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你……” 这是……灵气?难道她也是鲛人?可她用灵力探知过,她体内根本就没有灵源,只有一团极寒之气,徘徊在心脏附近。 探不出灵源,却拥有灵力,除非…… 荣姮将她的流珠紫佩拿了过来,退出了灵障,然后拿出自己的玉佩,注入灵力。两块玉佩缓缓靠拢,紫色灵气与青色灵气互相缠绕,最终合二为一,通体莹白的玉佩隐隐流动着血红色的灵气。 而这些灵气隐隐与灵源处的寒气相呼应,不巧,她也是血色灵源。 “流珠紫佩与织云青佩原本就是一体,怪不得能互相感应。你还有一点没说吧?那就是拥有血色灵源的人天生便懂得族中密术,因为这是灵女一脉的记忆传承。如此天赋异禀,自然会威胁到那些人的地位,不是吗?” 看见红色灵气,寒藻面色一白,“原来是血色灵源,怪不得……” 牟湮长老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才会嘱咐她不要使用灵力,尤其是在姮儿面前。他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与姮儿相认,是不是也因为这个缘故? 血色灵源一般处于沉睡状态,只有三种情况下会被唤醒。 一是浮悬岛的引灵台,那里汇聚历代灵女的神识,以引灵石为媒,可感应出血色灵源;二是拥有血色灵源的人生死攸关时,它会自行护主;三是在无意识状态下,同类的灵力诱发,尤其是属于同一传承血脉的灵力。 而她,或许是后两种同时作用。不行!会有危险…… 月神祭本就设在极阴之时,寒藻体内的灵力被压制,冲不破灵障,忍不住急声道:“你要做什么?若被人发现你是血色灵源,你会没命的。” 原本以为她只是个凡人,这样便能安稳一生,谁知……如今动用了灵源,引灵石肯定会显出警示,族中那些长老恐怕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荣姮收起玉佩,笑容纯粹,“你能来找我,我很开心,但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做。等月神祭结束……我带你去云溪,去看我们的家人。” 是的,如果……还能活着回来的话。 惠风和畅,鸟鸣幽幽,野芳佳木竞相争妍,清静的山景被喧嚣打破,浩浩荡荡的祭祀队伍向着后山的祭坛而去。 早有专人打扫过祭坛,炉鼎静穆,香案前摆满各色祭品,经幡飘摇,上面的文字繁复神秘,身着天青色长袍的男子悠然立于一旁。见众人到来也未曾挪动半步,而是将目光移向女巫行列,露出一个魅惑众生的笑容。 荣姮身着主祭女巫的礼服,站在女巫行列之首,脱去寻常散漫姿态,倒也有几分巫者的神秘气息。感受到有人在注视她,微微侧目,见到那人的笑容,也不惊讶。同样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卑不亢,倒是让那人小小惊讶了一番。 生死之际,她不是不畏惧,只是既然畏惧不能解决问题,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毕竟她也不是真的毫无胜算。 至于那人的身份,可以说是呼之欲出了。 此时能出现在祭坛,且不向皇帝行礼的人,除了传闻中那位长年守在皇室陵寝的所谓仙长,大概也没别人了吧。 时辰刚好,皇帝率先上前进香跪拜,说了一堆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场面话。然后便是要接任皇位的熙明太子,接着是皇室宗亲,四大世家的家主随后,文武百官及四大世家的族人皆原地朝拜。 朝拜礼毕,由主祭女巫登上祭坛以舞献祭,为熙明太子即位之事占卜吉凶。 荣姮看了眼祁雍,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一步步地走上高高的祭坛。 迎着日光,华服高冠,气势凌云,行走间,环佩叮咚作响。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展开一幅盛世气象,袍子上精致细密的花纹,葳蕤自生光。 一步步走向祭坛上天青色长袍的男子,她知道,祁雍绝不能在月神祭上动手脚,这本就是皇帝的局。鲛人为异族,皇帝就是要借异族之手来完成一场兵不血刃的屠杀,继续保持仁慈的假象。 祭祀之乐起,庄严肃穆,主祭女巫着黑白两色祭祀礼服,手持孔雀翎,踏鼓而舞。其余女巫成月形行列,皆着祭服,手持牛尾,以相和之。 “皎皎神光,照我河床,浮灯千载,德音不忘;远山苍苍,逝水茫茫,歌舞以祭,乐土无疆;晨钟暮鼓,春秋代降,何为眷顾?佑此一方。” 一舞终,众女巫俯首跪拜。 主祭女巫膝行向前,以束茅渗酒敬神,叩拜,合掌默颂祷辞,取龟甲置于火中,由大祭司荣归锦进行占卜解辞。 半柱香后,向众人宣读卜辞,问曰:熙明太子即位,可否?神曰:可。 一切都异乎寻常地顺利,荣姮暗暗松了口气。 众人俯首再拜,仪式结束。 皇帝看向祭坛上的荣姮,目光闪过一丝寒意,然后看向一旁始终神色悠然的男子,沉声道:“仙长不是要为皇陵寻祈福之人吗?让主祭女巫随你走一趟吧。” 与此同时,祁雍看向荣姮,却见她微不可察地摇摇头,便顿住了脚步,眼神幽寂,如同一片冰冷的湖,垂下眼眸不再言语。 皇帝话音刚落,大祭司荣归锦匆忙走出行列,面色苍白,连声音都带着一丝惶恐,“陛下!小女生性顽劣,唯恐惊扰圣灵,实在不足以担此大任。” 皇帝不为所动,“朕意已决!大祭司不必多言。” 荣归锦还要说什么,一旁的向正则暗中扯住他的袖子,冲他摇头,若是激怒陛下,别说一个荣姮了,就是整个荣家都会有麻烦。 看着僵持的三人,荣姮笑了笑,“父亲不必担心,姮儿可是为了祈福而入陵寝,想必先皇后在天之灵也会护佑姮儿,陛下说是不是?” “说得没错,仙长可以动身了。”皇帝说罢,神色不变,只是眼神变得更加阴沉。 若说他这样的人毫无破绽,确实称得上,精于算计,心狠多疑。奈何他也有软肋,先皇后向岚,便是他此生唯一的逆鳞。 那人轻轻一笑,望向荣姮,“好啊!”说着走到她身边停下,嘴角微挑,低声道:“是生是死全凭造化,好歹是灵女一脉,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荣姮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祭坛之下便是月氏一族的陵寝,所谓祈福,是要取血复活皇后,她感应不出他灵力的强弱,但绝对深不可测。 即便清渊和寒藻联手,再加上她,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所以,她不能让他们来冒险,若只是她一人,放手全力一搏,兴许还有一线生机。但以鲛族独特的灵力互感,恐怕……清渊,你不要跟来。 而此刻,收回灵识的清渊看着那天青色长袍的男子,神色微变。 没想到在月都居然还有鲛族之人,再联系之前那团虚影,忙上前一步道:“陛下!可否让清渊随荣小姐同行?” 荣姮身形一动,还未出声,便被那人制住。他的手放在她肩膀上,她便动弹不得,更说不出一句话,不由得心中一寒,此人灵力之盛绝无仅有。 没人注意到这两人的异常,清渊却看得清楚,因为他们是同族。 皇帝正要拒绝,却听那人笑道:“也好!一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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