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意外，是一切好像结束之后的一个新的传唤。 “有请新任内廷护卫长，乔伊斯·冈瑟小姐！” 使者突然念出一个陌生的名字。不明就里的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听过这个名字啊？伯纳德不禁询问使者。 王都来的使者是一位在内廷任职已久的老人，他笑着说：“日前她才帮过您一个大忙，不过当时用的是别的身份。这位小姐曾是隶属王廷的、十分出色的密探。” “密探大人”是位女性！ 伯纳德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两者联系起来，就连他身后一同听到这个消息的雷契尔也一脸惊讶。 然而，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当洗漱一新的密探大人重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时，他们还是吃了一惊。 之前，那位密探衣衫褴褛，面目被污泥涂得模糊难辨，大约只能看出他身形高挑矫健，比一般的男性稍显纤瘦，加上声音清脆，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以为她应该是一个稚气未脱的、还在变声期的少年，没人想到她竟然会是女人，而且看样子，她还是一位出身高贵的女性。 冈瑟……伯纳德默念着这个名字——如果真的是那一家……他们怎么会让尊贵的小姐从事这个工作呢？ “密探大人”的黑发结在脑后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脸颊，她的五官给人很奇异的感觉——明亮的眼睛和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加上这些天的劳累她可能瘦了一些，显得颧骨有些高——这一切的线条都显得有些男性化，但当她向你微笑，它们又奇妙地柔和了下来，加上那双捉摸不透的黑色眼眸，让人意外地觉得很顺眼。 这是一个让人无法对她评价出“丑”字的年轻的女人，伯纳德想。她不能说美，但也绝对说不上丑，可能与她从事的工作和以前的经历有关？她是那种藏在人堆里并不很起眼的女人，但是只要她愿意，也可以很轻易地区别于别的女性，这样的特质在一个女人身上不是时常都能见到的。 密探大人身上穿着的是一套制式服装，和治安员身上的深绿色制服款式很像，但却是黑色，款式当然也更加精致——伯纳德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 冈瑟小姐把佩剑解下交给门边的侍者，缓步走进大厅，单膝跪在使者面前。 “乔伊斯·冈瑟在内廷信息所任职期间，工作表现出色。为表嘉奖，特升任为王家内廷护卫长，负责护卫王室成员安全。从权授勋，择日上任。” 使者念完任书上的内容，向前一步伸手去扶她，但冈瑟小姐只是虚受了一下，自己站了起来。 “久违了，冈瑟小姐。”使者笑得很亲切，“国王陛下吩咐过，请您暂时留在克罗宁等待尤金小姐汇合，这一路上风景优美，久已未踏出哈珀德的尤金小姐一定会流连不已，还请托您做她的向导并保护她的安全，但是，请务必在国王的寿筵之前回到王都。”顿了顿，他又以只有乔伊斯能听到的声音补充道：“届时，‘那位公主’也会出席，她与您的将来很有关系。” “谢谢您，王尔德爵士。”乔伊斯真诚地道谢，“也请您替我向国王陛下带去衷心的感谢。他身体还好吗？” “托您的祝福，”爵士笑着说，“国王陛下的精神很不错，我出发前他还约请了令尊大人去打了一趟猎呢。” 冈瑟小姐和王尔德爵士的关系显然很不错，但伯纳德关心的事情并不在此。 密探组隶属王廷，与同在内廷工作的王尔德爵士相识并不希奇，令人惊讶的是——她居然真的是冈瑟家的小姐！这样年轻而出色的密探，竟然是一位贵族出身的小姐，这简直——伯纳德不知道是应该震惊还是应该惋惜。 如果她不是一位贵族，可以发挥的能力应该更大。但是，不论之前是出于什么目的接受的这种工作，显然，现在不管是冈瑟家还是王室都不会让她再继续从事下去了，才有的这一次紧急的异地授勋。等她启程回到王都，她的身份就成了王室的护卫长。 原来这身衣服，是王室护卫队的制服啊——伯纳德想起来，几年前他去王都觐见国王陛下的时候曾经见过，难怪觉得眼熟呢。 冈瑟家的地位在王都很特别，他要好好思考一下，在冈瑟小姐离开克罗宁之前如何建立一个相对稳定的关系。 伯纳德的内心已经有了计划，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很诚恳地向冈瑟小姐表示了他的祝贺。而他身侧的雷契尔却没能安抚下内心的情绪，仍然处在一种惊讶的情绪之中，直到所有一切都结束时都没能管住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突然醒觉：森林战斗中，她曾经救了自己一次，而他竟从来没有向她表示过自己的感谢！ ※※※ 僻静的道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出来是两个人：一个节奏快而稳定，另一个急促些还伴着低声的呼喊。 “恩佐！” 恩佐的脚步顿了一顿，又继续朝前走去。 “恩佐！等一下，恩佐！”乔伊斯加快脚步追上了他，又一个箭步越过去，挡在他前面，“你要去哪里？” 她穿着笔挺的制服，领边、袖口上绣着金线，肩上还有黄铜制的肩章；腰带扣是古铜色的，还串着剑套，上面佩着一把短剑；她看起来是那么精神齐整，完全无法让人把现在的她和之前那个脏兮兮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乔伊斯张开双手挡住了他所有的去路，恩佐只能在原地站定。 他看着她不说话，那眼神让乔伊斯有些心虚。 恩佐还是那身和在森林里游荡时一样的装束，只是长袍换了一身新的。他的头发洗干净了，虽然还是乱，但蓬松了一些也干净了，用布带束在脑后，露出了额头和浓眉下深邃的双眼，剩下的脸都藏在同样洗干净、但更加蓬松的胡子里。他的发带让这一段快步走弄得有些松，有几缕头发又垂在了眼睛前面，让他的目光更加深不可测了。 这条道路通往城门的方向，周围都是筑高的内城墙，没有什么民宅，时不时还会有治安员来这里巡视。 夕阳斜照，把他们两个在石板路上拖了长长的影子。天就要黑了。 “你生气了吗？”乔伊斯小心地问。 恩佐没说话，侧了一下身子打算换个方向走，乔伊斯迅速地又挡了过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她的语气中带着急切，“那个时候我的身份确实不能告诉别人——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恩佐还是保持着沉默。 “关于……”乔伊斯面有窘色，“关于我是女人这件事……就连我自己的长官，一开始也不知道，真的。而且，我不觉得这对我交朋友有妨碍——你总不会因为我是女人，就开始讨厌我了吧？” 恩佐皱了皱眉头。 “你是贵族。”他简短地说。 “我不是！”乔伊斯几乎是脱口而出，这让恩佐有丝惊讶。他的眉头动了动，没有回应。 “我的意思是……”似乎涉及到不太好言说的事情，乔伊斯的表情带了一点沉重：“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贵族’。我姓‘冈瑟’，但是我并不是一个‘冈瑟’——你能明白吗？”她挠了挠头，感觉自己把话说成了一个死结，想解开又无从下手：“算了，你不会明白的。” 她挺拔的背脊因为情绪的低落有点垮。 “我要出城。” “出城？”乔伊斯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已经快黑了，现在出城很危险——你要去做什么？” “找东西。”恩佐说。 找东西？乔伊斯又打量了他几眼，发现那只懒洋洋没什么活力的黑猫，这次没有跟在他身边。 “你的猫呢？”乔伊斯问，恩佐没有回答，她明白了：“找猫？” “不是。” 乔伊斯看了看城门的方向：“今天不行。王都使者在城内下榻，所有的护卫工作都加强了，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关闭。这个时候出城，你会被当成奸细抓起来的。” 恩佐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似乎不能出城让他很伤脑筋。 “你得等到明天一早。”乔伊斯说。 “不行。”恩佐说，“只能在夜里。” 什么事只能在夜里做？乔伊斯很纳闷，她觉得恩佐身上充满了谜团。 这个神秘的男人在森林里默不作声地流浪了至少一个月——或者更长——只为了“等一样东西”。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他……危不危险？ 理智告诉她，这样的人她应该保持距离和警惕，但是在森林中虽然疏离却隐隐互相依靠的那十几天却让她对这个人有一种像挚友一般的情谊。他身上隐隐有种黑暗的特质，但同样存在于他身上的温柔和这种特质一样让人难以忽视。 乔伊斯觉得，在看到他温柔地喂他的猫的时候，她就已经不能把他当一个坏人看了。 “那个……”乔伊斯想了想，“王尔德爵士要在克罗宁待七天，这七天城门都会提早关闭，如果你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在夜里进行的话……明天晚上，”她说，“明天晚上我带你出城可以吗？” 恩佐抬眼看她。 “今天不行。”乔伊斯摆手，“王尔德爵士在摩黛斯提城堡设了宴席，我不能不去，也无法提前离开。明天晚上，有我的带领，城门的军官会放行，只是……”乔伊斯迟疑了一下，她不知道恩佐会不会答应这个要求。 “你要做的事，我必须全程参与。” “但是，我并不是怀疑你！”她又急忙解释：“虽然森林匪窝的案子已经结案了，但是还有一些匪徒没有落网，一些疑点也没有合理的解释，现在出城还是很危险的——特别是在夜里！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恩佐转过身往回走。 “诶？”乔伊斯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你不出城了？就是说你答应我了对吗？”她发现他的脚步不像刚才那么快了，便走在了他的旁边。 “所以明天晚上你会等我过来是吗？” “我什么时候来找你比较合适？约个时间吧，毕竟这件事也不能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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