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萍看着酒杯里摇晃出的波纹,用低迷的笑容说:“百乐门,不是什么女孩子都能进的。” “我知道。”怡容笑着,但很不自然。 “......”叶萍沉默了,抽起烟,她吐烟在怡容眼睛的面前,让她们之间多了一点迷蒙的距离,但是她很快吹开了这烟雾,说:“怡容,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不要妄想在百乐门伸张所谓的正义与道德,因为那里的女人都是被人摆布的木偶,她们没有自尊,也没有自由。” “你是答应了?”怡容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好像初放的百合。 “我可以带你去,”叶萍用圆大的眼睛注视着她,“但只这一次,最好也不要给我惹出什么麻烦来。”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目光威胁,还是怡容有意识不到的情绪在支配着自己,怡容禁不住说:“谢谢你。” 叶萍疲乏的揉了揉太阳穴,慢条斯理道:“明天下午三点半,在公寓楼下等我。” 怡容点点头,出了门,从楼道口刮来一阵冷风,她捂紧胸口,加快脚步回到自己房里,关紧门窗,怀着复杂而不安的心情熄灯就枕。 伴着晨光,鸽子出巢了,弄堂里的尘埃也起来了,已经有不少人穿行在狭窄的弄堂间小道。 怡容推开窗子,空气里流动的更多是陈旧与腐烂的味道,披散着的长发微动着,像在亲吻自己迷茫的脸颊。 她坐在三扇镜的梳妆桌前,听着收音机里放的越剧,越发烦闷,伸手去调波段,只是丝丝拉拉的响,更觉无趣,索性关了它,看到画架上未完成的油画,她也忘了洗漱,只是调了颜料,静下心来接着按上次的角度画那盆摆放在红木桌上的百合花。 直到中午,她才煮了些米粥就着买来的小菜,简单吃了一点,随意梳洗一番,换上前几日买的藕荷色旗袍,做工有些粗糙,一看就是廉价货,但怡容觉着穿得舒服,根本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只编了两个花辫,也不涂脂粉,走到门口,换上半新的黑皮鞋,带上了门,下了楼梯,在楼洞口等叶萍的出现。 一辆汽车驶来,叶萍下了车,在金灿灿的午后阳光里,映衬的她那么完美。她穿了一件淡灰色的旗袍,银色的扣子,银色的薄底皮鞋,头上还带了一朵银色的花,披了一件鹅黄色的纱肩,随风飘动。 怡容被她这样美丽的容颜所震撼。 “怎么?”叶萍挺直了眉毛说:“穿成这样,你也想混进百乐门?” 怡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面露窘态,喃喃说:“我也没有什么像样儿的衣服,这已经是我......”话没说完,就被叶萍拉回到楼上。 进入叶萍的房里,怡容仍愣在沙发前,却见叶萍挑了一件白缎绣花的旗袍,丢在床上,冷语:“快换上!” 怡容“嗯”了一声,换上那件旗袍。 叶萍又把她按到梳妆镜前,重新为她梳了发髻,戴了一朵白绢制成的茶花,又从首饰盒里捡了一只洁白的玉镯,戴在她手腕,倏尔轻叹一声:“你这丫头,早知这样麻烦,我可懒得理你。”一边说着,一边已在她指甲上涂了白色的蔻丹,然后转身拿出一个白色的皮包同一块纯白麻纱的手帕,塞给她,又退了几步,手托着下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好在你长了个白净的脸蛋,不然再上妆,可真要迟了。” 怡容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任由叶萍拉上了车,望着窗外飞快掠过的柏树,不禁问道:“今天是周末,百乐门应该会开个大party,上海有头有脸的人都会聚在一起,是不是?” 叶萍望着她,用俏皮的口吻说:“你似乎对百乐门很感兴趣?” “我对任何新鲜事物都感兴趣,但都是只有这一点点兴趣。”怡容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帕。 “记住,进了百乐门,要叫我萍姐,你是我的远房表妹,来上海探亲的,不要多讲话,更不要与客人搭讪。”叶萍说话的语气很是郑重,绝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怡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心里躁动不安。 汽车停了下来,司机回头笑道:“今夜是紫罗兰小姐登台献唱,杜少爷早先买下了许多献花篮,估计整个后台都快盛不下了。” 叶萍冷哼一声,“她嘛,不总是被人众星捧月似的站在舞台中央,唱几首自以为洋气的外国歌曲,当了□□星,还不显摆显摆。” 随着穿着清一色制服的门卫打开车门,叶萍和怡容才下了车。 这时天色已暗了下来,愚园路上一片繁华景致,百乐门就像黑夜中浮起的一颗明珠,四射着奢靡的艳光,富丽堂皇而灯火通明,吸引着寻求刺激与浪漫的冒险家们,其中也不乏有衣冠楚楚的政客们,还有借机攀附权贵的市侩商人。 在玻璃折射出的彩色光芒映照下,贪婪、魅惑、无不分散在每一个角落。 怡容跟着叶萍走进大堂,两层楼般高高挑起的天花板,镶了足有上千盏明灯,墙面刻满精美的西洋浮雕,两人合抱般粗大的通花圆柱,厅堂内游走于一色西装领结的侍者手托盛酒杯的银盘,时不时对客人们礼貌性的颔首微笑。 这时走来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中分头梳得油亮,食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显得有些俗气,他张口便开始数落旁边画着浓妆的舞女,“我说你,来了好些日子了,还不懂这里的规矩,方才唐老板请你跳舞,你怎么拒绝了?再这样下去,月底你就可以走人了,我们这里可不养闲人!” 那舞女一看就是新来的,举止间很不自然,瘦小的身形立在花篮前,倒像可怜的陪衬品。 她委屈地说:“陈叔,千万别告诉老板,我肯定改。”说完扭头走了。 叶萍冷笑,拿着一杯香槟,若无其事的饮了一口。 “叶小姐,这位是——”陈金贵抬眼瞧着怡容,面露惊喜之色。 “是我的远房表妹,来上海玩几天。”叶萍淡淡说着,目光却投向别处。 陈金贵呵呵一笑,仍盯着怡容看,啧啧称赞道:“你这表妹比咱们的紫罗兰小姐还漂亮呢!” 怡容有些不好意思,侧身拿起一瓶汽水,拘谨地吸了一口。 “陈金贵,你是老眼昏花了吧?”三位年轻小姐一齐走来。 其中一身白纱长裙的烫了卷发的小姐斜眼瞧着怡容,再看看叶萍,薄唇一抿,忍不住笑起来,“不过跟叶小姐一样,也是个咸水妹。” 叶萍脸色一阴,“白小颜,说话可要当心,别闪了舌头!” “白小颜,她不是咱百乐门的人,我早就说了,你偏不信。”艳红长裙的小姐摆弄着手中团扇,也不正眼看怡容。 一袭水蓝旗袍的小姐柔和的说:“好了,人家叶小姐真的要生气了。” 忽然之间一阵清香飘来,婀娜身影渐渐清晰,只见那女人梳着最流行的发髻,穿一件淡紫色的短袖旗袍,钻石的钮子,四周镶着小巧碧绿的翡翠,白皙的皮肤看不到粉痕,嘴唇似乎抹过淡淡的口红,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从颈项流到她的胸脯,使厅堂内所有女子的晚礼服,在她面前都逊色了。 “既然是叶小姐的亲戚,那可不能怠慢了。”她面上浮起浅甜笑容,又命人打开一瓶上好的红酒,亲自倒了两杯酒,然后将其中一杯递到怡容面前。 怡容有些受宠若惊,刚要伸手接过酒杯,猛然看见一只波斯猫,瞪着蓝宝石般的眼睛,直面扑过来。 怡容愕然,手一松,杯子摔落在地,她向后一仰,险些被绊倒,不想反而掉入别人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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