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凯看见思嘉撩着扎起的马尾,便笑问:“思嘉姐姐什么时候也开始打球了?可是杜江教你的?” 思嘉一面放下球拍,一面笑道:“我那个好弟弟,成日里只会参加什么舞会,哄些漂亮小姐开心罢了,哪里有闲工夫陪我,只是听沫嫣说,你们家来了位甄小姐,长得极美,我才过来瞧瞧。” 沫嫣叫秋棠端来四杯咖啡,一只手撑着走廊上的柱子,一只手牵着薄纱的上衣,迎着风乘凉,听了思嘉这话,斜视着她笑道:“怎么样?我说的话可有假?” 思嘉含笑点了点头,“果真像从画里走出来的,怪道你家太太天天念叨,要把她接过家里来。” 怡容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也坐下来,看见秋棠端到自己面前的咖啡,笑问:“可是加了糖的?” 秋棠微怔。 睿凯不解地说:“你们女孩子都怕苦,自然是加了糖,你这也是多问的。” 怡容摇首,淡笑说:“我不喜欢加了糖的咖啡,那样就失去了它本来的味道,苦的倒好。” 沫嫣抿唇一笑,“你这女孩倒也特别,秋棠,给甄小姐换一杯来。” “明天谢家包了一天堂会戏,你去不去?”思嘉翻看着桌上的信片,想起这事便偏头问睿凯。 睿凯起身,在屋内寻了一本西装书,坐到活动椅上去,说:“你不知道我是不爱听戏的吗?一坐几个钟头,怎样坐得住呢?蝶姨倒是打算到谢家去一趟,你找她去吧。”说着笑了向前一指。 蝶姨已从外面走进来,身后的丫头小萝抱着一匹缎子。 思嘉托腮笑问:“蝶姨今天喷了什么香水,好香啊!” 蝶姨冷笑一声,“杜小姐的鼻子总是那么灵,我们家有什么好东西,哪一样又是你不知道的?”说完转身就走了。 “我怎么招惹她了,她竟这样?”思嘉略显不悦。 沫嫣慢悠悠说:“还不是为了昨个儿送给你母亲的那几匹缎子,没给她留下一匹,她可不就心里有气。” 思嘉吐了吐舌头,心想:什么能少了她那一份去? 第一天去中西女校,是上官家的司机全叔送去的,怡容下车前,还听全叔唠叨了一句,“甄小姐,星期六放学后会有人来接的,太太不放心小姐,还说荣家三小姐与你同班,闲时可一处玩的。” 怡容点点头,关上车门,径自朝校门走去。 柏树间的小路上,到处都是穿着墨绿色纺绸旗袍的女学生的身影,她们三两成群互相嬉笑打闹着,其中一位扎着米黄发带的女生,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提着黑色皮包,对一旁的瘦削女生笑骂道:“你又知道什么,不过是个店铺家的女儿,今天我心情好,不与你计较,明天可别让我再瞧见你!”说着便和其他人走了。 校园多欧式建筑,白石栏边有独自看书的,又窃窃私语的,水塔周围更是欢歌笑语一片,但当老师走过,女生们又颔首噤声,也许教会学校都是如此,与在北平时的培华女校倒是一样。 怡容一向对这所谓把花季少女关在象牙塔里主修什么礼仪道德课程的贵族学校全无好感,可偏偏在此刻,她开始怀念在培华女校期待每个周六快些到来的心情,那使她尝到等待的滋味,正因为有等待的人,才不知觉日子的苦闷,可眼下,也只有无聊乏味填满她这新的校园生活。 “怡容,你是甄怡容,对吗?”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映入眼帘。 怡容一愣,反问道:“你是——” “上官太太没告诉你,我叫荣惜珍,和你同班,咱俩也是一个宿舍,刚才我见你从车里下来,就想喊你的,不巧撞到猫老师,又被她训了一通,好倒霉啊,要不是李主任替我解了围......” 荣惜珍的话连珠炮一般让她插不进嘴,只能一路对着她不停的笑,想来全叔所说的荣家三小姐就是她了。 在上官家里就时常听仆人们说起,荣惜珍的家里开得是上海最大的食品公司,她上面有几个哥哥又都在警察署、税务局那些有权势的衙门里做官,可以说荣家在上海滩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了。可听她的口气,倒有些男孩子风范,全无女儿家娇弱之态,更无一丝傲慢举止,说了几句话,竟觉得亲切,进了教室,寻了靠窗的一张木桌,两人挨着坐下。 前几排的几个女生正叽叽喳喳的聊着闲话,其中那个爱娇的声音分外清楚,怡容探头往前看了看,那女孩肤色雪白,细细的眉头挑着,嘴唇小巧,总是轻抿着,带着那一丝高傲,四周的女孩好像都是她的陪衬。 怡容方想起就是她在校园里嘲讽另一位女生,那副嘴脸和乐彤一样讨人厌。 “她叫聂筱宛,她家是开卷烟厂的,最厉害的要属她的舅舅了,上海滩大亨黄景霑,经营荣记大世界,戏院,还做贩卖大烟的勾当,又开了许多家妓馆,这样的人物,谁又敢惹呢?”荣惜珍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怡容抬目注视着那位瘦削的女生,见她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倏地一本画册掉在地上,那女生立刻停住了,胆怯地低下了脸。 “邱雨娟,给我捡起来!”聂筱宛扬起脸,满眼不屑。 邱雨娟眼圈一红,就差没落下泪。 聂筱宛以手支颐,冷笑:“怎么?你那当裁缝的爹可捡了我家不少东西,今儿我也抬举你一回,你倒摆出这哭样儿给谁瞧?” 邱雨娟无话可说,慢慢躬身拾起那本画册。 “不许去捡!”怡容腾地站起身,高声喝道,一时吓住了荣惜珍。 聂筱宛沉下脸,拍桌而起,转身一看,冷哼了一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个新来的,不懂这里的规矩,谁去教教她?” 她朝矮个子女生递了眼色,那女生像借了势一般,狐假虎威大摇大摆走了来,刚要张口,怡容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狗仗人势,给我滚开!” 那女生带着的眼镜也歪了,捂着脸,见怡容气势汹汹,便也退了几步。 聂筱宛微怔,在这学校里还没有敢对她大吼大叫的,“没想到今日来了个狠角色,我也算见识了。” 怡容上前夺过邱雨娟手里的画册,狠狠摔在地上,笑道:“自己的东西自己捡,聂小姐难道没长手吗?” “你——”聂筱宛红了脸。 正在难堪之际,邱雨娟低低说了一句,“我自己愿意的,并没什么委屈。” 声音虽小,但怡容听得十分清楚,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再看聂筱宛正抱臂瞪着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欺凌弱者或已成为她取乐的方式。 “她敢吗?别给脸不要脸了!”聂筱宛身后微胖的女生这时也站了出来,摆弄着肩上的发辫稍,窃笑着望着邱雨娟。 “她当然不敢,但我敢!”怡容抄起一本国语课本丢到那女生脸上,然后笑起来。 那女生羞得捂着脸回到自己座位上。 聂筱宛也不敢再讲什么,扭头就坐回位子上,戴眼镜的女生这才捡起画册,也坐了回去。 “吱嘎”一声,教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荣惜珍下意识地推了推怡容,小声嘀咕着,“你的国语课本还在地上呢,还不快捡起来,被王老师看见了,你可惨了。” 怡容抬头看去,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穿着灰缎长衫带着眼镜的儒雅男子走了进来。 他低头看见讲台下丢着一本课本,当即阴下脸来,厉声问:“这是谁的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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