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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凯见她局促不安的样子,刚要张口问她,她却只把削好的梨子塞给荣惜珍,又用一只手,指着额角道:“有些头晕,我先去外面透透空气。”说罢目不斜视地就走出包厢去了。  锋琛坐在隔壁,极力忍耐了片刻,实在忍不住了,便也走出包厢,下了楼,径自来到戏院后面的一带假山处。  只见怡容立在一株花树下,眼皮下垂,仿佛含着两包眼泪要哭出来一般,在和风中娇小的身躯颤抖不停,听着他那双外国皮鞋在石道上擦出的响声,她感觉心脏被剧烈撞击了一下。  “你过得好吗?”锋琛说。  他没有更好的话说,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刻意保留一段距离。他害怕,失而复得只在一瞬,他极力保持住绅士的风度,他也相信曾经的情意永不会变质。  “琛哥哥,”怡容说,“真奇怪,此刻听到你的这一句问候,好像对我不是关怀,是嘲讽......你忘了,我的父亲死了,我已经没有家了。”声音极是细微,但字字剜人心肺。  锋琛望着她,满眼愧疚,“对不起,当时我——”  “我知道,你去了香港,在火车站我看见你们走远,或许远离祸端才是你那伟大父亲的全部思想,只可惜我还傻傻地站在那里,为你流泪。”  一个宁静的表情掠过她年轻的面孔,没有伤心的眼泪。  锋琛靠近些,握住她的手,困惑的目光像是碎了,想要倾诉所有的思念,但最终还只是吐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怡容甩开他的手,折下花叶,一枝接一枝,当她听到树枝劈啪响声,不觉大笑。  锋琛却怔住,眼前女子一向怜惜花草,可这样近乎疯狂的举止却真实的出现在她身上。  “我想我真做错了。”怡容懊悔地说,她的脸色也变了,“我不该这样......那夜与你在花前月下所有的浪漫都是假的,我从来没喜欢过你,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  她悲伤地说,背过身,无声落泪。  她与他,在错误的时间相爱,回到正确的时间,却只剩深深的恨,浓浓的悔,她恨自己无力挽救父亲于生死,他悔自己远走他乡抛下爱人于不顾。  一切无可奈何的事情在无可奈何之中有无可奈何的变化,站在戏院楼上的睿凯从怡容落寞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幸运的安排。  台上的热闹,怡容丝毫感觉不到,只是冰凉的双手触碰到盛着滚热茶水的杯子时,神经才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候,叶萍在门口出现,她穿了一件黑绸的旗袍,边上镶着碧绿沿条,耳叶上换了碧绿翠坠,这两种绿色完全一致,像是比配而得一样。  她嫣然浅笑晃动着耳坠进来,缄默地望着台下身着白色西装的公子哥儿,那公子忽然闪着惊喜的眼光,他说:“叶小姐,既要来,何不提前打个招呼?也好为你留一间包厢。”  “你父亲呢?”叶萍举起低垂的视线说,“佟少爷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听戏,我可佩服得很。”  佟康镇忽然皱了一下眉,像沉思似的,他说:“叶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萍这时似乎很严肃,她坐在软椅上吸烟,并不理会他的话,半晌,她忽然望着他平淡地说:“你的父亲若被撤职了,那你还能呆在上海吗?”  佟康镇以为她又在糊弄人,只笑了笑,“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觊觎我父亲的位置,甭说吃了雄心豹子胆,就是借他十个脑袋,也办不成的。”  叶萍还是严肃地坐着,若有所思似的抽着烟,隔了许久的沉默,她才不耐烦似的说:“我很奇怪你到现在还不了解上海的局势,你的父亲更是个糊涂的,与南京那边倒打得火热,丢了官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  一听这话,佟康镇很快的从兴奋的态度中沉郁下来。  “如果不是你先前帮过我,如今我可懒得理你。”叶萍站起来,拍着他的肩头,无奈的叹道:“看来还得我去帮你说和,欠人情总是要还的,你回头告诉你父亲,从天津过来几位专员,他们可都不是省事的。”  怡容望着叶萍匆匆离去,连句问候的机会都没有,不免觉得遗憾,戏也将散了,锋琛被他的大哥、二哥叫走了,荣惜珍也和谢家轩结伴走了。  怡容只得跟着睿凯下楼去了,刚要走出戏院,就看见不远处有一灰衫青年正徒手与十几个青帮兄弟打在一起,愈打愈烈。  那青年连踢倒几人后,又抄起一根长木棍,与他们周旋,黄景霑早已派人叫来了卫兵,只见他们枪上带着刺刀,另有拿着单刀和短刀的,一齐挡围住了那青年,一时街前出现了大混乱。  睿凯看见那些打手向青年连劈带砍,青年势单力敌,头部,胳膊,腿上都受了伤,眼见就要被打死,忽听见尖锐的来福枪声,那些卫兵全都停了手。  “黄老板,何必这样下死手呢?伤了人命,惊动警察署,倒不好了。”傅宇晟右手持枪,拨开人群,疾步走至睿凯身后。  黄景霑执杖敲地,似笑非笑的说:“那依少帅来看,他打伤了我这许多兄弟,又该如何处置呢?”  睿凯皱眉不语。  “花些钱给他们治病不就结了,若杀了那人,谁又给他偿命呢?”怡容兀自说了一句,又拽了拽睿凯的袖口。  睿凯淡笑:“本该如此,黄老板若要为手下弟兄讨要医药费,尽管上公馆去领。”  黄景霑轻咳一声,“不敢,为此等小事登府叨扰。”说着钻进车内,卫兵随车撤离。  傅宇晟赶忙叫人抬青年上车,那青年只觉一阵剧痛,一看双腿还在,一股子血染湿了他的长袍,袜子和鞋,不由地叫了一声,“我想为那些被屠杀的学生报仇,可惜却弄得自己满身是伤,这究竟是怎样的世道?”  “不管是什么世道,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傅宇晟拿着纱布替他包扎。  他流了泪,颤声道:“我亲眼看到四五十名学生倒在血泊中,他们是无辜的,□□是因为爱国,可也因为爱国失去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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