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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的来宾都怔住,素日霸道刁蛮的杜千金,此刻这般宽容大度,着实令人费解。  “锦仁。”美云说着把视线转到他脸上,笑着说:“趁今日大家高兴,何不把妹妹引荐给父母?”  “这——”锦仁在沉思中沉默了。  “怎么?”美云笑问:“你以为我不是真心接纳她?”  锦仁仍是沉默,他寻不出话可以回答。  半晌,杜江拍拍他的肩膀说:“姐夫,放心,姐姐这是真的同意了。”  “弟妹果真大度,平日里那些人嚼舌头的话是听不得的,既然如此,就快把新姨奶奶请出来吧。”王星娥面上漾起别样的笑容,倒有几分迫不及待。  锦仁尴尬的笑了笑,他只觉得美云今天的态度是出乎意外的。  过了一会儿,柳蕙香由锋琛引着,走至段永华面前,小心翼翼地行了一礼。  段永华是识得她的,故也不问她的来历,只冷淡的敷衍了一句。  柳蕙香抬起了头来,没有惊慌之态,没有变脸色,完美地掩盖了她所有的情绪,以平时那种简慢的态度回答:“是,父亲。”  “我倒要试试她看。”王星娥想:“那么丝毫不露声色是令人难以理解的。”  “听说你是黄老板一手栽培的台柱子,”王星娥说:“若进了我们段家,从此是不能再唱戏了,你可明白?”  “我明白,以后一切都会按照段家的规矩来做。”柳蕙香回答得很果断。  “好个丫头!”王星娥低声说,随后目光紧盯着她,“新媳妇初次见公婆,岂有不跪下行礼之理?”  柳蕙香再次抬眼看她,这回她的眸子里露出了一种若有所悟的表情,她似乎先警惕地审视星娥,然后才恭敬地跪在软垫上,叩了头。  “妹妹,你既进了我们家门,我自然会好好待你。”美云顿了一顿,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以清楚而意味深长的语调补充说:“不过我有孕在身,二楼的房间空出,受不得聒噪,你是不能住的,我想只能暂时委屈妹妹了,后院里有一小阁楼,妹妹愿意将就住一段日子吗?”  “全凭姐姐安排。”柳蕙香不假思索的答道,神情平静。  王星娥微摇首,满腹疑团。  锋琛在大家全都注视这位新姨奶奶之际,悄悄溜开,径自回到房间。却见怡容有出乎完全意外的打扮站在壁画前面,她披着一件男式的粗厚人字呢大衣,围一条白羊毛围巾。  她脱去大衣,是手织的长青粗毛线短衣,白底蓝花的呢旗袍,似乎就是上次他买给她的,没有一点脂粉的痕迹,淡淡地发散着她特有的幽香,用一种活泼而幼稚的语气对他说:“生日快乐!”  “这是你给我的惊喜么?”锋琛说:“怡容,谢谢你能来。”  “那么,”她柔和而腼腆地说:“你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大概都不喜欢我,我想和你单独共处,今夜我要你请客。”  “是我的荣幸,”锋琛说:“那么你选一个地方。”  “要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  “我猜少帅已经带你游遍了整个上海,还有什么地方你没去过呢?”  “冷僻的小巷,幽暗的酒店,那里会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也会不认识一个人。”  “你还和从前一样,喜欢冒险。”锋琛轻叹。  六点钟的时候,锋琛伴她出来,门前停着她黑色的汽车,她叫全叔驾车,自己宁静地坐在后座上,头倚着锋琛的肩膀,低声说:“你信任我吗?”  “当然,你是我最在乎的人。”他笃定的注视着她。  他们在西门路停车,怡容带他到一条小弄堂里叫玫裕王的酒店,进门时,她问:“第一次来这里吧?”  “这种地方你怎么会知道?”  “嗯,是一位很有名的记者曾写过一篇报道,我被吸引住了,也许是他文字的魅力。”怡容竟笑得这样真切。  在这个潮湿肮脏的地方,她的谈吐显得多么不相调啊!  座位上的人不多,都是衣冠不整齐,举止不检点的人群,有一桌坐着三四个人,其中两个后脑挂着帽子,大声地谈男女情爱,后面是一个带病的老者独坐在角落里微喟,他的后面有一桌空座,锋琛就带她进去,他想这样的空气怡容一定不习惯,便笑着说:“今天我可被你摆弄了。”  “这是什么意思?”  “凭良心说,你习惯于这样的空气么?”  “我觉得新鲜与有趣。”这句话的确不是勉强。  锋琛叫了几碗酒,她也很随便的喝起来,于是有非常风趣的谈话与热闹的甜笑,她谈了许多以前不谈的事情,滔滔不绝地谈她许多中西女塾的窘事,校里的冷酷洋教,辨不清好坏的同学......绝不提他们的过去。  几杯酒后,锋琛叫了两碗面与一碟包子充他们的夜饭。稍许,一位五十来岁的穿着灰夹袍的男人,端着两碗面走来,小心放在桌上,又把前面的茶壶,给斟了杯茶,两手捧着,送到怡容面前,说:“请慢用。”  “别来无恙,郑祺。”怡容笑道。  郑祺掀眉,面露惊色,舌头像打了结,“小......小......小姐?”  “怎么?你们认识?”锋琛愣住,盯视郑祺。  “过去他是甄家的仆从,他当过父亲的司机。”怡容已经一点没有刚才娇憨的态度,反而露出疲乏而感伤的神情。  “对不起......”郑祺眼圈变红,瘦削的面孔渐渐黯了下来。  怡容苦笑,“何必抱歉,这只是一场意外。”  郑祺痛苦的垂下眼睑,一言不发。  “哦,忘了向你介绍,”怡容笑了,也很不自然,又说:“他就是段三少,一直以来,他待我极好。”  是段永华的儿子?他怎么可以跟小姐走在一起?郑祺心尖颤动了一下,感到老天在开玩笑,但他不敢发问,也无从发问。  他振作已倦的精神伴她在闷重的空气里旋转。  “郑祺,你或许应该告诉我,车祸那一晚,我的父亲最后是和谁在一起?”怡容挑眉,目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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