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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将至,全城却陷入了无秩序的状态,学生联合会正式发出了罢课宣言,对督军也说了几句不敬的话,接着又过了几天恐怖的日子,差不多每天都发生士兵跟学生的小冲突,闹得全城百姓惊惶不安,好像又要发生兵祸一样。  当局对这件事一点也不管,装着不曾看见的样子,市长杜昱对请愿学生所说的“督座自有解决的办法,”这其实是把矛头全都指向吴良佑,或者也可以说是逼他下野,毕竟杜昱与身在天津的陆翰卿一直在等待时机除掉吴良佑这个眼中钉,先前北平之役,陆翰卿遭北方各军阀围攻,落败退至天津,幕后倒戈的指使人正是吴良佑,陆、吴两派系自此暗斗不断。  眼下波澜再起,商界也受到不小的冲击,首当其冲的是段氏财团,股票大跌,银行金融体系也濒临瓦解。  锋琛在一家法国餐厅请怡容吃饭后,便开车回家,在大厅上碰见了二嫂房里的丫鬟冬菊。  她说:“三少爷,老爷喊你,你快去。”  他就跟着她到了老爷的房里。  只见段永华躺在床前一把藤椅上,两只眼睛闭着,鼻孔里微微发出一点声息。  锋琛定睛望着这个在假寐中的男人,他惶恐地站在父亲面前,不敢叫醒父亲,自己又不敢走。起初他觉得非常不安,似乎满屋子的空气都在压迫他,他静静地立在那里,希望父亲早些醒来,他也可以早些出去,后来他的惶恐渐渐地减少了,他便注意地观察父亲的两鬓已生出了白发,脸庞也消瘦许多。  自从他有记忆以来,他的脑子里就有一个相貌庄严的父亲的影子,父亲是他们兄弟三人所崇拜,敬畏的人,常常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气。  他跟他的父亲见面时很少谈过五句话以上,每天早晚他照例给父亲请安两次,此外,他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看见父亲走来,就设法躲开,因为有父亲在场,他感觉拘束,父亲似乎是一个完全不亲切的人,自从甄伯父发生意外后全家搬至上海,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人就是这样矛盾的吧。”锋琛想着,觉得更不了解父亲了。  他越研究,越不了解,在他眼里父亲简直成了一个谜,一个解不透的谜......  段永华忽然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下,露出惊讶的眼光,好像不认识他似的,挥着手叫他出去。  他很奇怪,为什么父亲把他唤来,让他站了许久,并不对他说一句话,便叫他出去。他正要开口问,忽然注意到父亲的脸上现出了不高兴的神气,他明白多嘴反会挨骂,于是静悄悄地向外面走去。  他刚走到门口,又听见了父亲的声音,“老三,你回来,我有话问你。”  他应了一声,便转身走到父亲的面前。  “你到哪儿去了?先前喊你好久都找不到你!看样子你比你的大哥,二哥都要忙啊!”口气很严厉,他已经坐起来了。  这句问话把他窘住了,他知道他不能告诉父亲说他去找怡容,但是他临时编造不出一句答话,父亲的严厉眼光射在他的脸上,他红着脸,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出一句:“我去杜公馆了,杜江找我打了会儿网球。”  段永华冷笑了一声,威严的眼光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然后说:“你不要扯谎,你二嫂刚从杜公馆回来,她可没说见到你,我晓得你准是又跑去找那丫头了,我告诉你多少回了,不许你再去见她,你总是不听......”  他骂了几句,又停顿了一下,或者咳嗽几声。  锋琛答应着,他想分辨几句,但是他刚刚开口,又被段永华抢着接下去说了,段永华说到最后,终于发出了一阵咳嗽。  郭慧霭(段太太)忙从隔壁房里跑过来,站在旁边给他捶背,不免埋怨道:“锋琛你这孩子,见你父亲生了病,还惹他作甚么?”  段永华慢慢地止住了咳嗽,看见他还站在面前,便又动气地说:“让你去留学,你不正经地读书,反倒偷偷回来;让你跟你大哥去银行做事,你又给我糊弄,三天两头见不着你人影,现在外面局势那么乱,你却帮着那些学生跟军人闹事,再那么胡闹下去,我看你会把你这条小命闹掉的!”  “并不是我爱闹事,那些学生组织的运动是自卫的运动,他们无缘无故地挨了打,当然不能随便了结......”锋琛忍着气和平地分辨道。  “你还要强辩?我说你,你居然不听!......好,这就是你养出的好儿子......”段永华颤巍巍地说着,又大声咳嗽,面色甚是惨白。  “锋琛,你看你把你的父亲气成这样,你少说几句,好让你父亲将息一会儿。”郭慧霭板起脸对他说,又俯身堆笑:“好了,老爷也消消气,锋琛不懂事,慢慢教他就是了。”  段永华深深一叹,“也罢,都是我造的孽,又能怨哪个?”然后瞪着他,嗔道:“我已让你二哥把紫藤花园空出来,你过去住一段日子,权当反省,我会派几个人过去看着你,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出园子。”  锋琛知道这与关禁闭无异,但不好发作,便掉开脸不说话,暗暗地用力咬自己的嘴唇。  “快去收拾一下,今日便搬过去,快去!”段太太半推半攘的把他劝走。  段永华微阖目,自语:“锋琛,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父亲的苦心?”  “永华,他以后会明白的,那园子的主人虽去了,但总算在那里住了些年,有些东西是带不走的,但愿锋琛不要辜负她的心......”她有些哽咽,陷入无尽的怀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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