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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南梁,天子之都名为黎丘。风和水清,商业平平,时风尚武,有过一时强盛。  历史车轮的尘烟早早湮灭了它,被灭国、被吞并,世世代代,年年岁岁。无论历史怎样更改,这里曾是南梁,史书上一笔带过的消亡小国,掩藏过许多当时轰烈,最后渐渐冷却的秘密。  一切开始于此,这个战乱祸繁年代的偏远小国。    第一卷:来时劫  第一章:婚即    “柳婶儿!快将你没人气儿的包子铺放一边去!听说了吗,今日——”  “看你急的,不就是陈将军娶亲?这谁还不知道?!得等到午时才开始,早着呢。”    “哪里还早!你去瞧瞧,南街都堵得要出人命了!再不去看热闹可就连人影都瞧不见啦!”  “这时就聚了这么多人?!”  “还不快走!!来跟我一同,快快快!!!”  正过路的男童“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扯过身旁白衣少女的衣袖摇来晃去,“姐姐,她们说你呢。”  少女悠哉走在熙来攘往的长街上,不紧不慢道:“说什么,难道全天下都以为我逃婚了?”他仰起白嫩嫩的一张小脸,憨憨笑道:“她们赶着要看你成亲!定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从路上往回赶的新娘子...”  少女登时立住,半眯着狭长双眼,唇边凝住一抹僵冷的笑。他果断住嘴,顺便收起那对可爱的小虎牙。  “白姑娘——!”  远处奔来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男童神色顿时凝固成铅,做贼心虚般拔腿就跑,不忘回头大叫着:“姐姐,他发现我们了!“少女一把拎住他的衣襟,向那侍卫迎上幽幽几步。  疾速赶来的侍卫躬下身,撑着腰气喘吁吁道:“白、白姑娘...您这是,这又为何...”  她抬眸,细密纤长的睫下一双妖媚不欠清冷的狐目散漫地映着碎落的阳光,嘴唇轻抿一道浅弧。青丝三千系于一条旧白发带,松松垮垮,像是哪个仗剑江湖的侠客受了重创还乡,气定神闲与他说道:“我与你回去。”  “白姑娘!”侍卫哀怨地起身,愁眉苦脸道:“您去哪儿了这是...”她含笑越过他,淡淡道:“散步,没逃婚。”  “姑娘,将军一大早便去房里找过您了,发现您不在后大怒一场,现在...”  白龄绥攒出几丝敷衍的浅笑,与他徐徐道:“你不必多言,看这满城侍卫我也猜得出他有多恼怒。”  三人无话,向将军府走去。她漫不经心地走在最前,率先驻足将府后门。好在那些最爱凑趣的看客尚未围堵这里,她松了口气,眼瞳深处却一寸寸泛出湿冷,自言自语道:“终于是到了,陈拂归,日后再与你算这笔账。”  ************************   “白姑娘——!!!”  “白姑娘去哪儿了啊这是?!可让我们前前后后地找了一早!”  满院的丫鬟们神情如出一辙,像蝗虫过境般涌来,一张张年轻饱满的娇容藏怒宿怨,众星拱月般将她围在正中,生怕她再消失不见。她神色暗暗浮起一丝夫君被妾室纠缠不休的无奈,连忙转移她们的注意力,扬声道:“没逃婚,快些,午时还得成亲。”  “啊!快给姑娘梳妆!”几个丫鬟眼疾手快地将她推进闺房,其中一个突然一惊一乍地叫道:“呀!姑娘这耳后是怎么回事?好长的一道伤口!”  她视线瞥过镜中略显狼狈的自己又满不在乎地移开,“不痛。”说罢凝神注目于小窗旁宝蓝色的花瓶。就像预感应验一般,盯着那精致的物什,她刚想起他的脸,他就重重推门闯了进来。  “啊!”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将军府!”  “来人啊——!!”  忙忙碌碌的几名丫鬟瞬间停下,惊慌失色地打量来人。  白衣无尘,面容精致,却泛着病态的苍白。深灰色瞳孔难得的不显浑浊,明明还是未脱稚气的少年模样,一双喷火的眼瞳却威胁满满地瞪着她。白龄绥尤其爱看他弧度温柔的眼,虽然他动辄火冒三丈,浪费了这双小鹿般讨人喜欢的眼睛。  她万般无奈,浅蹙眉心,面上犹带笑意,吩咐她们道:“不必唤侍卫来,他是我...友人。你们先出去吧。”暂顾不上手足无措的丫鬟婆子们,她知道即算这么说了她们也不会听,府中当家做主的又不是她,一个气势汹汹而来的暴徒也不可能是她三言两语能打发的,而且...过会儿来的也不会是侍卫这么简单。  她摆弄着桌上堆成小山的首饰,没有看他,似笑非笑道:“我是一定要回来的,陈拂归。”  那眉目精致的少年恶狠狠道:“我绝不让你嫁给他!“  玩弄着那只灵芝竹节纹玉簪的手渐渐放下,她低下声来,“我有非留在这里不可的理由。”  陈拂归抽动嘴角,笑如寒针刺人,“理由?恰好我也有杀了他的理由,不想守寡就快滚!”  “杀他?”她向他投去一个似喜非喜的眼神,“还是快走吧,你敢与他直面相对?”  他白眼相看,口中飞快道:“你这蠢妇,再不走我就...”  门口的丫鬟如蒙大赦,喜出望外地尖声喊道——  “姑娘!将军来了!”  陈拂归立刻狠狠扭过头去,竖起满身尖刺。白龄绥则摆出那张漫不经心的脸,似是自言自语,“来了。”  侍女恭谨欠身,他脚步抬落,未见其面,先将瘦长身影浅浅烙在门前那块无尘的青砖上。走进的男子是南梁连皇上都敬仰有加的护国将军,陈秭镇。南梁尚武,他更是十余年来从未有一次败仗的神话,所率平远军精悍如豹,以一己盛名护一国十数年风和水清,战事寥寥。  将军已快而立之年,面庞硬朗冷俊,深目薄唇,肤与唇色都略略偏深。由此盛名可想该是一个龙行虎步、英姿勃发之士,可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毒蛇般的阴沉。脸庞微青,额角生着冷汗,这是体虚之兆。尤其是那双阴恻的眼,谨慎而多疑地层层缠裹着冰冷的危险气息。眉间紧皱的川字结成形太深,怎么也抚不平。  他步履沉重,白龄绥见他又暗暗咬着牙根,便知是怪疾发作了,立即几步凑去扶住他。虽未露笑态,声却轻如飞絮因风起,“不是叫你好好养着,少走动些么。”他冷漠地一把推开她,那双淬着毒的眼微微眯着,蹙额打量陈拂归,仿佛在看猪狗之辈,“你是何人?”  陈拂归眼底杀意“腾“地燃起,苍白面庞拧了一道狠厉的笑,“陈秭镇,多年不见你的无耻真是登峰造极了啊!妾室不断,怎就不见你有个一儿半女?也是啊,想来造孽太多,天意就是要你断子绝孙!”  陈秭镇先是明显一怔,随后怒极反笑道:“多年不见?!我何时见过你?哪里的野狗,不知道这是哪里吗?!”  “别废话了,赶紧与我走!”他却突然伸手狠狠拽过白龄绥的手腕。一把利剑瞬间出鞘抵在他喉结,刀尖挑着那层薄如纸片的皮肤。陈秭镇冷眉冷眼地看过去,晾了她许久,这才开口问道——  “昨晚去了哪里?”  白龄绥淡淡垂下眼睫,编着没人信的瞎话,“散步。”  “你认识他?”  “认识。”  陈拂归徒手攥住刀尖掰开,手掌立时沁出红丝,他面色狠厉地转向白龄绥,喝道:“白龄绥!我定让他丧事办在亲事前头!不想守活寡就赶紧走!”他甩开那剑,越过他,一脚踹在门上,木屑立即轻飘飘地在阳光中抖落下来。  事关家丑,陈秭镇并未召侍卫进屋,只吩咐他们在门外严阵以待。他看着这盛大的阵仗,冷笑一声,投入所谓的天罗地网。  白龄绥耳畔回响着他那豪气万千的话,狡黠地想,还真是大话连连,明明下不了手,却总爱嚷着要杀了他。  丫鬟们早就知趣地退下了,或者说是被吓跑了,房中只余这对新人。一阵尴尬的安静之后——  “到底去了哪里。”  白龄绥搔搔头,尽量笑得无辜,“今日大婚......我有些心慌...去护城河边逛了一晚。”他收起剑,入鞘的仄仄声像是蹭过白骨,眼神沉重而危险地凝视她,重得令人喘不上气。  “是他吧。那男子是你情郎,把你送走,不想你嫁给我,对吧?”  白龄绥被这番推论逗得想笑,但看她未来夫君铁青的面色,只是歪了歪唇角,换上一抹尽量和婉的笑容,“该服药了将军。我去给你熬药,早饭可曾用过了?”  他冷毒目光剜着这张神色宁静的娇容,半晌没有作声。她低眉顺眼地从他身旁闪过,瞬间被他单手扯过,死死钳住她纤细如柳的手腕。  白龄绥想,他这动辄上手的习性倒和陈拂归一个毛病。  削薄的肩撞上他宽厚臂膀,她险些跌在他胸前。可他并无搀扶之意,只是漠然在她手腕施力,仿佛生怕她倒在自己怀里。她有些吃痛,却不敢露形色,任他把手腕捏红一圈才仿佛无事般缓缓放开。她后撤半步,视线转向叠放在床上的凤冠霞帔,轻音如笑,“大喜之日,不必为闲杂之人坏了心情。”  陈秭镇与她四目相交,一双清心寡欲的眼满是她祸水红颜的脸。  这副天生的狐妖相足可引来天下擒妖之士的穷追不舍。这样的一张脸若是面无表情时只觉清冷得危险,眼里似乎酝酿着什么陷阱;妩然生笑时有种摄人心魂的清媚,满眼却仍赫然流淌着狐狸似的冷血。她的美来得有些奇特,偏是一种不爱讨好人的妩媚混着凌厉,又不是故作孤傲,令人感觉分明可以靠近,却又在迈开步走向她时难免畏惧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分明言笑柔如烟波,却又瞬间听出了一丝不怀好意。一张瘦窄的巴掌脸精致得令人眼前一亮,眼睛上扬的弧度锋利而柔软,像软刀子一样斜斜飞着。无论笑得多得体,看着总有丝挥之不去的敷衍。  陈秭镇凝视那双无情似多情的眼,缓缓道:“一年以后,我便命数已绝,撒手人寰。当时提起成婚只是一时脑热,忘了南梁风俗不许女子改嫁,夫亡须陪葬家中所有女眷。你就这样随他去了也实属正常...只是走就走了,何必又要回来?“  白龄绥嫣然一笑,并未作声,他那点黄豆大的善心竟还有她的一份,真是受宠若惊。  “白龄绥。”没听到准确的回应,他怏怏皱眉。  她背过身,移步踱向床边,抚弄那件华丽的嫁衣,漫不经心道:“既然这害人风俗如是,我还不得拼了命地医好你么?我知道你从不信我,可日久月深,我心可鉴。”  真是活脱脱的一个妖精,那勾人的笑竟没一丝温度。  陈秭镇不知她这份猖狂的自信从何而来。一个半路杀出的医女,嚷着能治好他的怪疾,现在还蠢到把自己也搭进去,这般决绝总该有些目的吧,问及时她只是惯常扯出个笑容,回答得无懈可击,“妾心倾慕将军,将军之损便是南梁之失,百姓之痛,将军若不信这只是小女子的儿女情长,便当我是为了南梁。”  那唇角勾起了狐狸般妖妖调调的一笑,即使尽量释出再多暖意也烘不热皮囊下的冷血。  ************************   这是白龄绥来到陈府的第二个月。是了,才第二月,一介乡野女子竟能鸦巢生凤,摇身变成风光南梁的将军夫人,也称得上一桩奇闻。当然,放眼整个南梁也无人知晓他们无所不能的将军只有不到一年好活,得知后恐怕也不剩几个女子会心生艳羡。  独坐镜前,那一双阴鸷狐目满是空洞。从半敞的格子窗望去,目光便轻易迎上一个斜坐长廊栏杆上的身影。白寥寥的阳光披在身上,明明是阳光,看着却生出料峭寒意。  当真是嚣张啊,一个逆犯还光明正大地坐在青天白日下。不过她倒不担心他安危,她知道那些侍卫奈何不得他。  托腮凝望那道孤傲不群的身影,她的思绪缓慢地游离。  ...... ...... ......  昨日夜里。  “你快走!”  白光一闪,他利落地翻墙进来,攥着她的手臂,以那从未变更的粗暴口吻与她吼道:“快!他连夜进宫了,要逃就趁现在!”  她任他扯着,如堕五里雾中,“...为何要逃?”  “那你要嫁给他?啊?!你知道他...他多风流啊不,下流吗!”看她满面茫然,他遽然变色,眸中野火将那双生来清和的眼燎得通红。陈秭镇的风流历史众人察察,怎么这傻女人还安之若素。  其实风流无可厚非,世上男子哪个不是浪酒闲茶、倚翠偎红。可是陈大将军的娇妾们下场实在凄惨,一个一个接进门,又接二连三被逐出,理由都敷衍得大同小异。那些妾室绝无再嫁可能,若是青楼女子尚可重操旧业,若是好人家的姑娘不仅会一生被人诟病,甚至就此孤老至死。毕竟将军弃如敝履的女子,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接过来?不过即使这般耻辱的下场也挡不住万千姑娘想嫁与这位南梁英雄的春心。陈将军流水般一个个迎进府中,在外人看来自然是无可辩驳的风流,不过白龄绥联想他那张冷如剑霜、无关风月的脸,却感觉他更像是在尝试,像寻宝般心怀方向,直至某日找到他心心念念的宝藏。  都休个干净也好,侍奉这种雕心鹰爪又喜怒无常的大人物身旁,那些温软红颜怎么受得住呢?他那个毒淬过的性子,还得像她这样五毒不侵的奇异体质才有福消受。  她摇着秋扇,越扇越激起浑身冷意,却还是那副闲云散月的模样,淡淡道:“多谢你好意,但我不走。”  “你不过是他的玩物!过不了几月玩够了就会把你扔出府门!女子出嫁一生一次,为何浪费在这种混账身上!”  她细长上挑的眼将笑意染得浓墨重彩,心笑这二人真是不世之仇。陈拂归掀拳裸袖,眼神飘来一抹厉色,“我实话告诉你,他娶你!不过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他从前深爱的女子罢了。”  白龄绥配合地“哦“了一声,额发微微挡住一只眼,透过发丝缝隙看他脸色越发僵硬起来——  “所以你们二人初初见我时才都像受了天大惊吓?”  陈拂归牙缝中泄出一丝冷笑,“当时亏欠的现在就想找个傀儡补偿吗?!这算什么?!我死也不让他得逞!”白龄绥微微一笑,将“傀儡“二字艰涩咽下,正欲开口,突然猝不及防被他一记手刀劈在肩颈处,登时倒了下去。他又以同样的手法劈昏了白龄漫,行色倥偬地将他们连夜送出黎丘。  待她醒转,听到辘辘车轮声,心中已有七八分了然。已是丑时,马车驾得不算快,那车夫也乏得没了精神,她看准时机抱着龄漫跳下车,却被尖利的石子划伤了耳后,拖着虚浮的脚步走了将近一夜才回到这里。  ...... ...... ......  “姑娘!该更衣啦!”  门外喜婆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好像比她还兴奋难抑。喜婆身后还跟着四名丫鬟,堆了满脸的明艳笑意,兴高采烈道:“来啊!伺候姑娘更衣!”  几片干瘪灰云挂在略嫌浑浊的天,寥寥阳光凝着一丝半痕的湿气,天色突然这样晦暗下来,恰是秋日独有的杳冥。  “龄漫少爷,这可不行!姑娘正在更衣呢!!快避让些!”屋内传来喜婆的惊叫。  “无妨。”白龄绥蹲下捏着他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笑道:“我与龄漫不必在乎这些。”说完转过身来,只见满屋女子都是一脸匪夷所思,瞠目结舌。  白龄绥知道她们在惊怪什么。她自小山野长大,不懂这些礼教的条条框框,和龄漫平时毫无男女避讳,即使他现今已十岁又余,算是个半大少年,她也并不介意这种当面更衣的小事。  她没刻意解释什么,兀自除去一层层衣衫。那些丫鬟缓过神来,只好尽力忽略角落里歪着头看她们的白龄漫,上前服侍白龄绥更衣。  她们只知这姐弟俩不是黎丘人,想来定是来自什么鄙俗之地,教化不足,才养成姐姐这彪悍的行事作风。可是...白龄绥看上去又毫无田妇村姑之相,大多数的时候她清清冷冷的,即便笑生两靥也给人尤为强烈的距离感。她身上有种极致的简单,却无关善良。她聪慧,甚至狡狯,不向任何人释出善意,却怎么都不让人讨厌。这样一个妙人,到底来自何处呢?  “白姑娘与龄漫是...哪里人氏?”喜婆抑制不住好奇心,终于替在场所有人问出这个问题。  她伸直双臂被她们摆弄着,言色散漫,“我们算...半个南梁人,从小长在山野。”  全部穿戴整齐之后,这帮惯是嘴甜的婆子丫鬟当然不肯放过这夸赞美人的良机。何况并不需刻意攒词造句,眼前之人真可谓鲜眉亮眼,靡颜腻理。鲜艳放肆的红嚣张地盛开在她身上、唇上与眼角,浓妆之下凄美而锋利,如一把顺着刀尖安静滴血的长剑。眼睛本就生得妖媚,被这样刻意强调后更是艳色冷冽。削薄笑意刻在微翘唇角,像是刀尖轻轻挑起的一瓣花,娇妍独盛却不敢引人探手拾起,唯恐割破了手指。  如果世间真有妖物,大抵如是。  白龄绥对镜而照,觉得自己像个积了千年怨气的厉鬼,看上去法力无边。  那帮簇拥着她的人还沉迷于轮番赞颂,她听得浑身发冷,连忙打断。白龄漫上前开眉笑眼地围着她乱转,时而扯她裙摆,时而盯着她着色浓艳的脸,笑出一对小虎牙。  “姑娘当真绝色,放眼黎丘竟无人可与姑娘争艳!”喜婆美滋滋地盯着她瞧,每次都像第一次看那样,宜嗔宜喜,百看不厌。白龄绥转过身来,长眉秀气地一挑,笑容便莫名沾了曼丽的邪气,“真的?你不觉得我长得奇怪么?比如说...不像人?”  她确实一脸妖相,她们用来赞美她的词眼中也纷纷绕开了“妖”这字,却不料她自己襟怀洒落,口直心快。一时之间无人接得住话,刚还乱哄哄的屋子瞬间鸦默雀静。  她却欢颜更盛,兀自笑了起来。  这样古怪的白姑娘,难怪打动了看遍各路美人的将军。世间恐怕不会有第二个像她的女子,那噙着笑意的疏离,饱含邪气的眼神,一颦一笑都闪过狡狯。伊人如斯,见之忘俗。  龄绥正压抑着内心实感,努力适应着她最厌恶的红色,无论深浅明暗,就是厌恶。记忆中猩红的画面又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遍地流血浮丘,白骨露野,腥热的风扑在脸上都能黏住。她阖上眼,恹恹神色倥偬掠过,低声问众人:“时辰还没到?”  “回姑娘,只剩一个时辰了。”  将军府门早已人满为患,语笑喧阗,大半个黎丘百姓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来看这热闹。将军终于收心娶妻,不再流连花丛,甚至还为此休掉了府中全部妾室。大家挤破头也要看个究竟,到底怎样的天仙才能让他甘心至此。  传闻中九年前本有一场婚约,当年尚为某营副将的陈秭镇与一无名女子的那场大婚无疾而终。那个只流传在坊间百姓口中的女子神秘至极,无人知其生平,仿佛是那日陈氏一门全部死绝,也包括那个自小在陈府长大、与他青梅竹马的新娘。  而这桩惨剧并不独属时运不济的陈府,那段血色时日里黎丘城内狐妖肆虐,伤人无数,能人异士们也都顿足捩耳,束手无策,后来甚至还闹到了宫里...那段令人谈之色变的日子,已过去了足足九年。  所以准确来说将军从未有过正妻,这位白姓姑娘才是开天辟地头一人。虽不是门当户对,可英雄美人永远是古往今来被推崇的佳话。一代名将与贫家女子,说书的听到这题材就灵感如泉涌,能妙笔生花凭空填补出许多哀感顽艳的细节,诸如溪边一诺,待我凯旋而归,你着红妆嫁衣。他们之间那些捏造的过往已在各大茶楼讲了不下二十个版本,每一场都是完美的满座,白龄绥闲时还去听过一场。  “姑娘!吉时已到!”喜婆高喊一声,眉飞眼笑。  白龄绥于是缓缓起身,迈过门槛。寥落的阳光寂静沾了满身,似一杯光华濯濯的琼浆在夜宴中途诱来一道道渴望而迷离的目光。凤冠霞帔,风姿嫣然,提袖移步间隐隐传来脂粉的冷香。  她知一切缘起怪异,因为她实在不契合这样冠冕堂皇、缠裹着重重人间欢喜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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