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世无雪 第三章:成空 让雪到若虚足足两个月的脚程,他一路遇过身怀六甲的逃难妇人、劫道的悍匪,遇过白面儒生、村夫野老,还有走到哪里便下到哪里的...雪,有时都觉得身体适应了这片阴魂不散的冰寒。偶尔路遇三五道士他会刻意避开,无论绕多远的路,只为尽力护她周全。 见她不依不饶地跟着,他也默然由她。他们从未交谈,他明知她并未做错任何事,可他热切地盼望她的话一个字都不是事实。 那天迎面撞见一个结亲队伍,在雪间突兀地杵着一道喜气洋洋的红,他微眯起眼,从他们身边慢慢路过,不曾引颈观望。 他从未梦过他们成亲,这再次印证了他卑微至极,连幻想都有所保留。 “素凉姐姐。”夜色下,他独坐酒家,空荡的胃被辛辣的酒一激像有千百根针一起扎着。他紧抱酒坛,眼饧耳热,含糊不清地低语笑道:“你还活着...” 让雪不忍地别过脸去,脑中满是他短短七日迅速凹陷的双腮,如雪的面庞立时攀上一重花影般的阴翳。 到达清宵寺的三日前,她终于化成人身来到他面前。空明如水的日光里,他那笑容仿佛雪川般清朗,与她宠溺地调笑道:“要走了?” “嗯。”她满脸委屈。 他立即笑得一脸灿烂,“那太好了,天终于要暖起来了。” 让雪恨恨地剜了他一眼他才有所收敛,小鹿般润莹的眼眸映着她佯怒的小脸,笑道:“来年冬至...” 她的目光微有辛辣,开口咄咄逼人,“那是自然,休想甩了我!” 眼前少年面色比去年更苍白僵冷,眉目精致,眸色深灰,故作深沉时仍旧难驱少年稚气。 雪轻巧地避开他二人身体,疏疏落落砌在脚边。 “快回春了,你该去避难了。”他平静道:“这两个月来我想开了许多,也受得起那个最坏的答案。大不过一切如初,她没了命,我没了她。”用力阖眸,他的眼皮细细颤着,似是心绪死寂,却仍故作豁然,“不是两个月啊,是七年。七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你。”让雪心急词穷,知道安慰定也无用,他这时好时坏的模样其实很恐怖。“让雪。”他直视着她莹莹如夜的双眸,俏丽的脸蛋微圆,不似素凉姐姐两腮浅凹,微微下耷的双眼总是无辜而茫然地望着他,仿佛只是唤了她名字一声,她就忽然紧张了。 他不免失笑,“两年来,有你在真是万幸。” 她黝黑的瞳孔像两颗圆润丰美的葡萄,映出笑意甘冽。她还当他只将最好的那面留给了那亡灵,甚至以为他会记恨她碎了他一场幻梦,原来只是她多虑,他们之间安然无恙。 陈拂归正要说些道别之言终结这一切,却被她抢先了—— “我啊,从成妖到现在五百六十二年,前一百年尚算自由,可后来除了那囚笼似的寒川就只能待在那荒村里,还妖呢,一点自由都没有。”她含笑停下,他耐心地听着,唇角衔了一抹暖色,等着她的下文。她脆声笑了起来,还频频点头,“你从不追问我的过往,这世上再没你这样细心的人了,知道什么是我想说的,什么是我不愿提起的。” 纯白的披风飒飒飞扬,如白鸟展翅,额前碎发也被拨得纷乱,却衬得星眸光华更烈。永不失色,永远期待满满、莫名激动地将他望着,让他疏浅的光影在她眼波中荡起涟漪。 从前的或许是眼波,这次却更像泪光。 此冬最后的一场飞雪,自此之后冬季便退出天地,在人们的翘首企足中为柔蓝烟绿让步。 “所以啊,”她抚鼻窃笑着,“我希望下一个地方,全新的地方,是你陪我去的。那会是一个飘满鹅毛大雪的地方,我们只看得到白色,房屋是白的,湖水是白的,天地都是白茫茫的,我们可以住在结冰的湖边,旁边就是一片长满了雪松的小森林,远处可以有一座山,就算大雪封山我也能将你平安地带进带出,我们可以与雪貂为伴,可以和雪狼玩。我还可以陪你练剑,陪你采药狩猎,有我在,你死不了。” 他的脑海中一寸寸浮现出那幅冰冷而温馨的图景,再顺着轨迹一片片擦净,收起不禁流露的感动,举目望着将天地连成一片的大雪,长叹一声,“我这么...不可救药的一个人,你不会想和一个...心里铐着枷锁的人活在那幅画里,那只会破坏你构想出的美好。” 让雪却神采奕奕,毫不退让,夺目的流光飞速窜过眼底,字字清脆如冰断,“是你从不肯让我打开那枷锁,但我总有一日要打开,将你的枷锁沉到我们小屋前的湖底!” 望着眼前少年高挑的身段,苍白而凹陷的轮廓,深眸灰瞳,唇色浅极,还散发着微微的寒气,她实在无法与他大动肝火,只顾着心疼他怎么如此擅长折磨自己。 “你为何这样爱穿白衣?”她突然好奇道。 他满不在意地一笑,话音轻如蜻蜓点水,“拙劣的模仿而已,好像这样做了就能与她近一些。” 她紧忙问:“那我也是白衣白靴白披风,你看我与她相比呢?谁更好看啊?” 他俊眉微扬,笑容淡而笃定,“让雪,你们不一样,很不一样。何必要比,没意义。” “你说着没意义,可心里是有答案的。”她大方地哈哈一笑,“是我不自量力了。” 两身白衣没于皑皑白雪,似两重浅影化为雪中独有的海市蜃楼。 “让雪。” “嗯?” “别忘了我。” “嗯。”她深深凝睇,几乎想把他揉进目光中一并带走,好不容易才狠心扭过头,雪立时仓促而决绝地停了。 离情伤人,可一旦加之期限,何妨当作一个时光远处的约定,一种遥遥的吸引,变成不时浮出心田的盼头。 ************************ 与那笑容完美、温纯仁厚的法师久别重逢,他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怒火顿时烧得邪性。山间幽冷,仍似旧年,清庵单衣静坐,留给他一个挺直如松的背影,这孤云野鹤的清闲与他蠢蠢欲动的暴戾对比强烈得有些讽刺。几年未见,故人依旧,景致也未有大改,却仿佛什么都不同了。 “师父。”他满面冰霜。 清庵闻声回身望来,只那一眼陈拂归便知道等待他的定是那个问题,他提心吊胆的问题—— “施主认得我?”温润浅淡的笑得体而舒逸,如春风化雨,一下子斜斜飘进人心。唯独这个答案陈拂归忘了想,他沉默望去,面无惊澜,半晌才勉强启唇:“就这样吗。” “施主说什么?”清庵向前探了探身,试图听清他的低喃。 陈拂归眼珠定住不转,仿佛不肯瞑目的已死之人定定地瞧着他,令人毛骨悚然,“我有一事不明,还烦请法师解惑。”清庵立即浅笑询问,他春风野火般的眼神似要把他烧穿,字字用力,“一个妖精,魂飞魄散,为她诵经三年能否渡她转生?” 清庵闻言眉心浅皱,言辞温煦道:“为妖为魔离经叛道,轮回不赦,从无归途转圜。于它们而言魂飞魄散就是命绝之时,诵经三年也罢,百年也好,都是炊沙成饭,空耗工夫。” 眼睁睁看着眼前人的脸苍白褪色,瞳孔蓦然放大,俊容奇异地冻僵,双拳紧握,脚步虚浮。清庵连忙扶过他,生怕他下一秒跌在地上。陈拂归狠狠撑大了血红的眼,抓紧他宽大的袖口失声吼道:“你骗我!!!那你当初为何骗我...啊?!为何骗了我三年?!为何给我希望!为何要给!!同情我吗?!你觉得我可怜吗?!怕我为她去死吗?!” 清庵惊怔失语,如堕五里雾中,只能任他死死扯着。 他像一头穷途困兽,连舔舐伤口的意愿都丧尽了,只顾着仰天惨嚎,恨不得让天地都听清这哀哀欲绝的无望。清庵听得见每个字,却不懂那些字串联起来的意思,只能莫名地看着他,眼中流淌着经年未变的悲悯。 原来这三年,都是自欺欺人...... 他看着那人满面紧张,仰起头来,阳光晒进眼里却不遮也不挡,怆然笑道:“那猫妖走后,你也是这么骗你自己的吗?” 清庵全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陈拂归。 一个个石阶蹭下来,他耳中翁然作响,周围明明只有风声,却仿佛身处闹市,听得见模糊成潮水的熙攘。这三年多可笑,原来他拯救的不是薄素凉,而是他满目疮痍的一颗心。 还是这些台阶,两年前他拾阶而下,心中明澈如清风霁月。风摇满树花,清淡的香气夹杂在树影日光之中,干燥而温暖。 同一座山,同样的两个人,同样的下山路,却恍如隔世。 许是更汹涌的悲伤冲淡了那个较弱的,他还没来得及为被清庵遗忘而伤神,至少此刻万念俱灰的他不遑多想。失魂落魄地不知何时竟到了最后一阶,回望一眼,那长长的石阶像没有尽头,顶上那人逆光缩影把他枯涸的双眼刺得生疼。 “我不会放弃。”他与那叶片般薄而纤细的身影喃喃道:“永远不会。” ************************ 寒川,千里冰雪,除了那些极寒之地的灵畜便是一些不爱凡间姹紫嫣红的妖魔栖居于此。 那赤色蟒咝咝吐着信子,不耐道:“你这愁眉苦脸还要摆多久?自从回到这里就半死不活的样子。” 让雪浸在雪水中,莹润的脸蛋浮起一片哀苦的笑,“我才没有...” “满心都是那凡人,怎么不好好反思这次违令离开让雪让上神受了多少责罚?那些本不该下的雪多下了整整两个月!你明知多一寸都是重罪!真是胆大妄为!” “是我的错,你倒叫他亲自来骂我啊。”那张天真清丽的小脸笑意瞬间冷凝,“哦,我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才不稀罕屈尊来骂我。” 那曾是她心神所向的存在。冰蓝眼眸是世间最清澈的一面湖水,至纯至寒的蓝圆润地铺开,阳光洒落之处澄明如空,仿佛天色倒映于冰面。这次她闯下大祸,私心认为他会露面狠狠责骂她一番,于是一边故作烦恼一边隐隐期待,却只等来了一条代替他来施威的蟒蛇。 ...... ...... “可知神灵为何无敌?断情舍心,无求无欲,是以无弊,不容倾覆。” “那我是什么?你掌管世间雪域,每片雪花都是你的化身,为何我却是妖?为何...神灵的一部分会是妖孽?”她曾这样情绪失控地问过他,而他的漠然一如既往。 “你既是我之万一,也是你自己。”他的声音总似绷在弦上,不容坠落,“这是命令,在升仙前,年年冬不可离开让雪。” “何须多费口舌,我哪敢违抗你的命令啊。”她垂首失笑,脑中权衡许久的话忽然冲口而出,“就因为我是你最不光彩的那部分?”她眼神倔强得像是长了钩子,钩住他便不放,爽利道:“好啊,成仙便成仙,总有一日我能光明正大地站到你身边。到那时你便不嫌弃我了吗?肯让我随时见你了吗?像这样百年一见,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模样了...” 这当然是违心之言,他的模样她怎会忘,只是实在厌烦他定下的规矩,匆匆一眼之后又是百年,雪落无声的整整一百年。 他身旁寒气袅袅如雾,轻轻柔柔地把她拨远。四野大雪模糊了天地,极致的纯白汹涌而庞大,那是他们的颜色,宿命中唯一的色彩。流动的寒气碍事地遮住那优雅寒漠的眉眼,像是雪山之巅,神光万丈,终究只供瞻仰。那张脸美到极致便模糊了性别,似一个清朗濯濯的男子,又似一个英气冠华的女子。 他抬高双眸,有一丝故作悲悯的傲然,“我不杀你,并非不舍,只是你体内之物顽固,还须找那老狐狸灭你元灵,麻烦,还不如渡你成仙。六百年的‘无情’一炼将满,让我看见你的资质再与我论后话。” ...... ...... 六百年啊...... 四百六十二年的孤寂逝如枯水,无波无澜。她清楚雪神所思所想,将她囚禁于这两地,她便无暇对谁分神动情。如他要求,不见世人,心如苍雪。 其实无论修仙成魔,首要之事便是绝情。她的修仙之路算得上轻松至极,毕竟得雪神相助,只需做到最基本的忘情即可,可她非要在此时于漫天飞雪中撞见一个朦胧而清秀的身姿。 从水中缓缓起身,强睁着一双没了灵气的眼,她蔫巴巴地说:“就算闹出这么大动静他还是不肯见我,只派你来算什么...”赤蟒颇为无奈地撇开眼神,幽幽轻叹:“他没罚你已算是宠你了,你犯的错都算在他头上,只怕正在天界受过呢,还来看你,看你也徒惹他生气!” 让雪一言不发,赤色蟒恨铁不成钢地打量着她,“你本不该存活于世,是他竭力护你周全,你却还为他招风揽火。你说难道...” 那种感觉越发频繁了,她厌恶这种囚禁般的生活。她只是小妖,是一片雪落在狐骨碎片那么简单,可一片雪纵使有血有肉还是只能活在冬季,还是与那人之间永远隔着无法相见的一年。她以为妖是天地间最逍遥快意的生灵,可她这妖却做得惨不忍睹。 陈拂归是她第一个敢以原形坦诚相对的凡人,这感觉说来奇特,她明明不该现身,也不知这凡人会否因此吓死,就是一瞬间的头脑发热,结果倒还真没令她失望。 她能感知让雪村种种生灵的气息,自然知道陈拂归没能如期回来,可约定的冬至她却从未怀疑。他总要离开,幻梦碎后总要痛苦地醒来,辗转流浪,萍漂梗泛,去最遥远的地方。但他终会回到他们的小村庄,那间雪中的小屋将他们牢牢系在绳索两端,光阴是扯住绳子的手,温柔而缓慢地,终会将他们再拉到彼此面前。 ************************ 人间六月,芳菲馥郁。他几番辗转终于抵达天虬——中原秘术士之乡。此番前来并非求师问道,只是决心去有狐一趟,顺路问上几句此地的相关传闻。令他惊异的是无论多高绝的秘术士都对此地闻之色变,仿佛听到这二字就足够他们原地惊慌一阵。 有一个词,几乎每个人都用到过——有去无回。 素凉姐姐没与他提过那里,一个字都没有,他自然也无从得知此地凶恶。可那毕竟是她的故乡,听清庵提起时他便动了去那里看看的心思,后来以为她已转世便将这事暂且搁下,现在他又成了惘然自失的可怜人,除了她的故乡他也想不出哪里好去。 “你要去有狐?呵,寻死也可以换个温和点的法子。” 六月初七,天虬的妄嗔楼下一女子茜色衣裙,红发如火,鬼魅般忽然闪到眼前。双眸荡漾着乌深的光泽,如两泓黑水引人沦陷。她甚至不屑将满满的危险藏一藏,张扬的笑容时时镌刻在艳丽的脸蛋上,一张颇具异域风情的姣好容颜年龄难测。 “多谢姑娘提醒,这话我听了百遍了,心里有数。”他轻牵嘴角,打算大步前行,红发女子却没打算放过他,轻慢地睨他一眼,懒懒幽幽道:“我告诉你去了以后会发生什么,虽然你也不是寻常凡人,不过不会真以为那妖花能护你无虞吧?你根本看不见芒山的轮廓就会被撕得粉碎,你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陈拂归微微一笑,“我有必须做成的事,撕碎了也得试一试。” “妖性如此强的素凉花,除了妖魁还真想不到第二个了。”她不怀好意地勾着殷红唇角,“是为了...薄素凉?” 此女身带冲天异香,闻得久了容易头晕目眩,避之不及。他撕下假笑,一点一点将翘得僵硬的唇角落下,目光迅速转狠,“你是谁。” “反正不是人。”她扬起锋利的下颌,语调酥麻娇声道:“不就是复活她吗?我可以给你一个法子。其实也谈不上复活,毕竟,薄素凉根本没有死。” 明亮得发白的阳光晒在当头,眼前微有晕眩,那些浮在空中静静雕琢着六月的光圈逼到眼前,将他的瞳孔照得亮如透明。初夏微燥,他却硬是被逼出了一身冷汗,寒意窜过每根汗毛,如细小的虫子列队悠然地爬过皮肤。那感觉太过清晰,他沉浸在具象的惊愕中,仿佛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六月初七,天色清澄。 不管是真是假,都是个刻骨镂心的好日子,素凉姐姐。 ************************ 白雪冰原之上一条赤色大蟒慵懒地盘着,血红的信子咝咝作响, “小东西,你可有在听我讲话?竟敢怠慢仙尊,不怕惹恼了我,我就把那妖花抽出那凡人体内让他腐烂成泥么?” “跟他有什么关系?!你是神仙,不能伤人!” “人?你倒风趣啊,那能算人?他的构造...”她用头恶劣地撞开让雪凑过来的小脑袋,酥声道:“你真是天生反骨,从来都逆着上神的意思,非但不专心修仙,反而主动去招惹一个半人半妖的怪物。” “怪物又如何?他又没害过人!难道存在也是罪过?!” 赤蟒烦躁道:“花已成妖,只要他投入人世便会吸食身边人寿数滋养花茎。这样的怪物存在怎就不是罪过了?”忽又诡异地一笑,懒倦道:“你正过绝情那关,眼看便是尾声,可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啊?” 让雪眼底倏然结冰,“你敢!” “仙者以除妖伏魔为己任,放任他祸害苍生才是我和上神的失职。” “苍夙!”她气急败坏,仰天怒吼,“是不是你的主意?!他不是妖!别用你愚蠢的标准匡世救人!” 赤蟒大惊,随即暴怒道:“低贱的东西!胆敢直呼上神名讳?!”红信如一道血鞭狠狠抽去,连抽了数十下才作罢。让雪满身血痕地伏在地上,眼神却毫不示弱,活像只爪牙俱全的小兽嚷嚷道:“你敢动他我就杀了你!我早就受够你们了!什么神仙!我才不稀罕!我乐意躲避天劫,我乐意轮回不渡,我就要做妖怪!” “让雪。”赤蟒全然不理她幼稚的叫嚣,欢悦地吐着信子,妖娆身姿如罂粟迎风而摇,酥麻入骨的声音像秋千摆来荡去,荡出掺了毒的媚意,“不如我们打个赌。” ************************ “可懂了?”红发女子笑影冰冷,深邃的眼眸闪来针刺般的锋利,艳丽的脸蛋冲他一扬,傲慢道:“傻了?说来可真是件不得了的事,一个半人半妖的怪物想复活狐族妖魁,你还真唯恐天下不乱啊。” 陈拂归定定看她许久,半晌才嘶哑道:“你说...她还..魂魄还在世?他把...她的残魂...收进了斩妖剑里?!” “没错,还假惺惺地取了个名字叫凉葬呢,冷银色长剑身。” “她...也就是说!只要我能取来那把剑她就会复活?” “不错。”红发女子轻笑如暮霭漫漫,“你说你啊,跋山涉水走了千里,救她的关键却在出发之地,兜这么大圈子做什么?” 他强作镇定,沉声问道:“你是妖怪还是神仙?为何要帮我?” 血色的唇一开一合,“别管那么多,你记住了,你根本没有被骗的价值。” 陈拂归终于卸下心头负累,松懈了略带痞气的笑意,“这位大姐,你知道的还真多。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自然也没有害我的必要。这话我信了,想来他早将我忘了,也不会特地雇人把我骗回去。”说完他感激地拱手长揖,扬起粲然的笑,“多谢相告。” 女子无奈地拦住快步流星的他,翻了个嫌弃的白眼,“站住!知道盗剑后该当如何吗?急什么啊?” 他乖乖地停住,“该如何啊?” “冬至那日携剑来此,我为你复生亡灵。” “冬至?”他俊秀的眉头沉沉压下,眼神有些迷惘,思索片刻后肃容歉然道:“冬至我与友人有约,不可轻诺。能否...” “不知好歹。”她佯装不悦,眉眼间攀上繁重的冷意,“你游走四方想必也能探听到,重生之术可不是那些半吊子的道士可为的,只有居于人与妖之上的神明方能实现。” “这就怪了。”他笑得不卑不亢,摸着鼻子试探道:“为何神明会助我复活一个妖怪?” “为何?”她自诩神灵,眉目却邪气横生,皮笑肉不笑地说,“为何神仙不能救妖怪了?我与素凉相识千年,彼时她是狐妖,我是灵蛇,她救过我一命。这理由如何啊?还满意么?” 陈拂归苍白面色浮上一片红润,清澈的双眼噙满了沉甸甸的喜悦,浅笑也瞬间转为浓烈,惊而又喜道:“你是素凉姐姐的旧友?” “听着。”她眯眼,敛起笑意,“我不能过多插手人间事宜,冬至那日你携剑而来,我自有办法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薄素凉。那日之前或之后我都不会停留人间。冬至午时,还在此地,我必须要看到她的残魂。” 这话无论他信与不信也必会一试。她唇角冷冷一勾,所以说凡人无用,只能求神拜佛,自己难成一事。可陈拂归却并不像她预料中那样感恩戴德,冷静地听完后,好久,才回神似的眨了眨眼,浮出少年心性,“你...到时不会将我忘了吧?我是人间弃子,除了...没有人,没有人记得住我。” 除了她,雪中对他笑着胡闹的她。在村头茫茫白雪中等来她,方知又是一年冬。可天虬与让雪通天之遥,只怕到时都耗在了从天虬赶往让雪的路途,到了也是枉然。 谢别这妍姿艳质的神秘女子后,一缕清和的笑意缓缓掀起他的唇角。 若为赴约,倒是还有一个办法。 ...... ...... “你要去有狐?那可是个有通天之能的大妖怪!狐族原本可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族群,那些小狐狸又弱又多,就是一帮终日被猎人屠杀的废物,却因为他才在妖界有了今天这般地位。听说过猎人冢吗?那原来可是猎人村啊!可有狐掌管芒山之后,只是因为一次,一个猎人捕了一对母狐与幼狐,有狐便屠戮了整个村庄!从此那地方就叫猎人冢了...你看看芒山那鬼地方哪有人烟啊?!” “...重生之术吗?或许凡人认定了那只是神明之力,可若是有狐的话,应该也是能做到的。” 这是天虬最年迈的一位秘术士与他说的,在这漫长的一段中他意外嗅出一丝惊喜,这位传说中的领袖无论如何凶残嗜杀也是顾念族群之情的,那么... 何妨一试呢,她给的命,即便为她所失也算是物归原主。若能在冬至之前了结一切自然最好,到时若侥幸小命未绝,他一定会回到那个阴霾雪深的小山村,再看一眼他话痨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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