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光华,相对两无言。 蔓君坐在叠风对面,紧抿着双唇,眉眼低垂。心里有丝难过,更多的却是生气和恼怒。她不愿去看他,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怒意,她在等他给自己一个解释:为什么不拒绝天君的赐婚? 从未见过她这般满身的尖刺,看似不许旁人亲近,其实心里脆弱得一碰就会碎,可她的骄傲不许她在此刻显露出半点软弱来博取同情,便只能执拗地和他对峙着,让人无奈又心疼。叠风安静地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波澜不惊、无欲无求的寡淡模样,实则不时抬眼偷偷地去看对面的蔓君,心里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叠风心里明白,数万年来的朝夕相处,他与蔓君的感情早已不再是师徒情分那么简单。自那次她从冥界负伤回来,叠风就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心意,然而碍于二人的身份,他只能将那份感情深藏在心底。而对于蔓君的亲近和示好,他都假装不懂,暗叹此生终将辜负她一片真心。 等了许久,见他确实没有要开口的打算,蔓君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径直望向叠风,沉声问道:“为什么?” 听她开口不禁剑眉微蹙,叠风抬眼就看到她泫然欲泣,却极力压抑的模样,心里一疼,眉头皱得更紧了。 “为什么要答应?为什么不干脆拒绝?” 被她问得心里发苦,叠风无奈地叹息道:“君儿……” “你爱她吗?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你会快乐吗?当初的约定,你真的打算当做一场玩笑,就这么算了吗?你让我怎么办?还是说,在你心里,从未觉得我重要过?” 没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如同连珠炮似的抛出一连串的问题,蔓君越说越心酸,攥着的双手也越握越紧,直到指甲陷进皮肉,掌心的疼痛感让她咬紧了牙,硬是不许自己哭出来。 “不是的!”虽然不能给她任何的承诺,可是,叠风却不能否认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是极重的。然而脱口而出的否认,瞬间又点燃了蔓君的期望,自知失言的叠风忙道:“我是你的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又如何?”突然明白阻隔在他们中间的障碍是什么,蔓君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叠风面前,看着他道:“若是你介意这个,那我从现在开始,便不再是你的徒弟!” “君儿,莫要胡闹!”被她的言辞吓了一跳,因为叠风知道,她既说得出口,便定然做得到。此事若是闹将起来,无论对自己会有何影响倒是无所谓,可若是坏了她的名节清誉,叠风绝对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我没有胡闹!”然而,此时的蔓君才不管他在纠结什么,她只想让他明白,她是爱他的,从当初在狐狸洞里第一眼看到他,懵懂的爱恋就已经开始,此后经历的种种,她对他的爱也越来越深沉,由始至终从未改变过。 “师父,我不信你一点都不明白我的心思,而且我还知道,你对我也不是毫无情意的。”蔓君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偎在叠风的身旁,双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袖,望着他的眼里含着泪光:“你只是不愿意去面对罢了。既然你情我悦,又为什么要去顾忌别人的目光?活得简单些不好么?” 活得简单些,叠风又何尝不想呢?可他不仅仅是昆仑虚墨渊上神的首席大弟子,还是西海水君的二皇子。天族掌管着四海,对四海水君历来采用的都是怀柔政策,看似待他们极好,实则却是处处忌惮。这次天君突然赐婚,说得好听些是天君体恤臣子,若要说得难听些,不过是以此来制约他们,让他们相互牵制罢了。 然而,这些事叠风是不会跟蔓君讲的,在他看来,这些充满阴谋算计的丑陋事物,是不能让单纯的蔓君沾染上一星半点儿的。叠风郁郁地叹息一声,摇头道:“君儿,你还小,很多事你都不懂。我,不想你后悔……” “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而且,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我在做什么,绝不会后悔的!”说着,蔓君突然撑起身,朝着叠风扑过去,柔嫩的唇瓣印在他微凉的唇上。 从未做过此事的蔓君根本不懂得任何的技巧,只能生涩又笨拙地将自己的唇覆在他的唇上,然后分开一点点,又再次覆上去,反反复复。 被蔓君的大胆举动吓了一跳,片刻的怔愣,让他尝到了她那温暖又柔软的唇,不禁又是一阵失神。回过神来的叠风察觉到了蔓君的羞涩和无措,她甚至都没有闭上眼睛!长年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感情好似找到了突破口,一发便不可收拾。叠风伸手将蔓君揽到怀里,在她的惊呼声中,封住了她的唇,辗转厮磨,炽热缠绵。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蔓君只觉得自己都快没有呼吸了,才被叠风给松开,浑身无力地依偎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吸着气,她的脸烫得都快烧起来了。四目相对,有那么一刻,蔓君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生疼的唇,微肿的触感在向她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叠风,蔓君朱唇轻启:“师父……” 师父?师父!对啊,他是她的师父!他在做什么!叠风心里一惊,忙把她扶起来坐好,而自己也往后退了退,和她隔开一些距离:“君儿,刚才、刚才……我、为师对不起你!” “你说什么呀?什么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 “可我是你的师父,我不该对你……”一直以来,他的自制力都是很好的,没想到今天却没经住她小小的撩拨,叠风有些懊恼,明知他们不可能,他还是这么做了,到头来不过是伤人伤己。自己曾信誓旦旦立下誓言,绝不让她受半点伤害,想不到伤她最深最重的,竟然会是自己。 刚刚还是那般缠绵缱倦,不过片刻功夫,他怎就这样待她?蔓君搞不明白,又好像有些明白,气愤和不甘让她止不住地浑身颤抖,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让泪水流下来。 “你还是要遵从天君的旨意,娶南海公主为妻是不是?”缓缓地站起来,蔓君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却异常清晰:“你还是要放弃我,去娶那个你不爱的女人是不是?” 不想骗她,却也不能再给她任何期望,叠风狠心的闭上眼不再看她,对她的问题更是闭口不答。 这是默认了么?蔓君觉得心口好似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那种钝痛几乎让自己承受不住。 “好好好!”连连的点头,连连地后退,蔓君一伸手,一把精致的匕首赫然出现在掌心。抓过自己的秀发,手起刀落,三千青丝撒落了一地。再看向叠风,她的眼里有着恨:“记住今日你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我白蔓君发誓,定会让你后悔一生一世!” 说完,她便转身拂袖而去。 叠风猛地睁开眼,只见满地的发丝,而蔓君早已没了踪影。 十里桃林里,折颜看着原本存放着那两坛千年陈酿的地方,剩下的两个酒坛留下的印记,不由得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转身出门去寻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子之于归,宜其室家……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什么子之于归,宜其室家?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斜卧在繁茂的桃树枝上,蔓君一仰头,将佳酿倒入口中,喝完又开始痴痴的笑。在树下,一个空酒坛被人随意地扔在那里,孤零零的。 折颜远远地瞧着,终是没能忍下心,飞身上前坐在离蔓君躺的那根枝丫最近的另一根枝丫上。“你说说你这小丫头,什么都没学会,倒是把你四叔和姑姑偷酒的本事给学了个十足十。可惜了我这两坛好酒,这般豪饮哪能真的喝出滋味来?” “心疼了么?小气!”已然微醺的蔓君嗤笑着白了他一眼:“我懂不得你文绉绉的那一套,只觉得这般喝才痛快,管它什么滋味。” “你躲到我这桃林里来,怕不只是喝酒这么简单吧?”折颜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第一眼瞧见这丫头就知道她准有事。不是他舍不得那几坛酒,而是借酒浇愁愁更愁。瞧她这情形,怕又是情字惹的祸,只是那人…… 对于整件事,折颜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天君赐婚的事,早就传遍了四海八荒,且不论叠风和那绿袖公主如何,单说这丫头一颗心思,这些年在哪里,他们不是不知道。那么,必定是叠风的问题了。不过,依着他的性子和行事作风,即便他心里有她,也是不会放纵自己任性而为的,这丫头伤心也就避免不了。 折颜瞥了眼不再说话的蔓君,继续道:“你是打算一直待在这里不回去了?不怕你爹娘担心?” “他们两个可忙了,哪有时间来管我。”自嘲地笑了笑,蔓君一仰头,又喝了一口酒。 “那你师父那边呢?也不打算回去了么?”折颜慢条斯理地说着,眼睛却盯着蔓君,仔细看着她的神情反应。 听他提及那个人,蔓君不禁蹙起了眉头,头一仰,酒入喉。“不回去了!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见到他!” 折颜微微挑眉,看来自己猜对了,继而又道:“可他毕竟是你师父,你这样不声不响地跑了,就不怕他担心?” “担心?呵,他怎么会担心我?”负气地说出这句话,蔓君眼里又漫起了雾气:“我是他的什么人啊?他又是我的什么人啊?谁要他来关心?从今往后,我便是我,不再是任何人的徒弟,我也没有什么师父!” “丫头!”折颜知她伤了心,可是这般决绝,终究是伤人伤己。 “折颜,你别再说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以后我会留在这里,帮你打理桃林,你别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的事情,好么?” “那你四叔呢?” “……随你好了。除了四叔,谁也别说。”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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