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私自下山了,以往因为都有师兄弟们跟着,叠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罢了。可是这次她却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一个人偷偷溜下山去,待叠风寻过去,只在她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一张信笺。 知道信是阿离差人送来的,他们是表兄妹,两个人素来感情很要好,便是相邀出去游玩也没什么。可是那信上的内容却让叠风难以安心,什么焃鴠日之约?莫不是又和冥府有关?虽然不知他们要去做什么,但是身为天族,终究还是不要和冥界牵扯上太多关系的好。 坐立难安地等了一日,向来沉稳的叠风再也坐不住了。心思早已是百转千回,想到的却没有半分是好结果。不能再等了,便是化去一身修为,他也要入冥府将蔓君给抢回来! 师父在闭关,自是不能去打搅的。叠风同二师弟简单交代了几句,只说自己出门去办些事,很快就会回来。又将一个锦囊交给他,说是如果三日后他还没回昆仑虚,便将锦囊交给师傅,他老人家自会明白一切。 在二师弟疑惑且担忧的注视下,叠风毅然决绝地转身离开,不曾想到,刚把山门打开,就看到浑身浴血的蔓君站在门外。 “师父。” 远远地听得她有气无力地唤了自己一声,紧接着就身子一软倒了下去。还处在震惊中的叠风已飞身上前,抢在她倒地前将人给揽进怀里。 “君儿、君儿!出了什么事?君儿!”连声呼唤她的名字,可她却如同一个破败的布娃娃般,沉沉地昏死在他怀里。叠风的心早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揪了起来,此时见她这幅模样,更是顾不得其他,当即打横将她抱起来往弟子房冲。一边走一边不忘交代:“赶紧派人去青丘,请女君派人来照料君儿。” 蔓君毕竟是女儿身,如今她浑身是伤,纵然他这个师父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也得要顾及她的清誉才是。整个昆仑虚都是男人,眼下只能去青丘找人了。 看着一盆盆的血水由房里端出来,叠风的眉头越皱越紧。低头看着自己原本素白如雪的弟子服,因刚才进门时抱着蔓君沾上了血迹,早已晕染开一朵朵耀眼的红花。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也不知她是怎么一步步走回昆仑虚的,只听去青丘送信的弟子回报,上山的路亦是血迹斑斑。心痛得险些要喘不过气来,守在屋外的叠风双拳紧握,他誓要将那些个伤害君儿的人千刀万剐,不得善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见房门打开,满脸疲惫的凤九从屋里走了出来,抬眼就看到守在外面,神情复杂的叠风,颔首道:“你莫要担心,大部分都只是皮外伤,只有左肩上的伤累及筋骨,悉心调养的话,很快就能恢复的。” 略微松了口气,叠风点点头,随即又问:“她怎会伤成这样?” “我哪会知道。”凤九有些好笑地瞧着他,说:“她都还没醒呢,我找谁问去?” 知道自己着急了,不好意思地冲凤九扯了下嘴角,叠风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屋里瞟:“我,可以进去看看她么?” 凤九侧过身往后退了两步,将他让了进去。见他径直地走到榻前,默默地看着榻上的人儿舍不得移开眼,凤九不禁若有所思地笑了。当初口口声声说她们胡闹的人,此时对那罪魁祸首却是满心满眼的关切,此时怕是谁也入不了他的眼,更入不了他的心了吧。 “青丘还有些事要处理,我便先回去了。这边,我会让穗穗留下照顾小君的。”自觉多余的凤九开口道:“小君还要劳烦上仙多费心才是。” “女君言重了。” 叠风忙起身抱拳施礼,客套了几句目送凤九离开。随后又坐回到榻旁,伸手帮蔓君理了理被角,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庞暗自轻叹道:都是为师没能保护好你,才让你遭罪至此。我叠风发誓,从今往后,绝不会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绝不! 整整昏睡了近七日,蔓君终于苏醒过来。这些□□不解带地守着她,猛地见她睁开双眼,叠风是又惊又喜,嘘寒问暖自是不必说。 许是睡得有些久,刚醒来的蔓君还有些浑浑噩噩的,盯着眼前的叠风看了许久,又环视了房间一圈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师父”,听到叠风应了自己,便忍不住就是一阵抽泣。 “怎么了?才刚醒过来,怎么又哭起来了?”她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让人心疼,叠风坐到她跟前,伸手摸摸她的头,轻声问道。 蔓君摇摇头,一探身就偎到叠风怀里,哽咽道:“师父,我杀人了。” 自从那日在山门见到她,叠风心里就有了数,这会儿听她提起,倒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轻拍着她的后背“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并未忘记师父的教诲,是他们……”担心叠风会责怪自己,却没想到他竟会是这般态度,不过蔓君还是忍不住要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一番,抬起头望着他清明的眼睛,有些急切道:“他们要杀三七!为了得到阴卷长生不死,他们让长生去骗三七,说要与她成亲,却在婚宴上大肆杀戮……” 随着自己喃喃的叙述,蔓君不禁又想起了当天的场景。那是她第一次杀人,而且是那么的多人。她不知道那日有多少人成了她剑下的亡魂,她只记得刀剑划破皮肤,刺入骨肉发出的声音;只记得满眼的猩红,刺鼻的血腥味……若不是赵吏强行夺走了她手里的兵器,她不知道最后会变得什么情形。 阿离说,她当时定是魔障了。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她那般模样,看得人从心底泛起寒意。 叠风静静地听着她讲,她的声音有些发抖,看着自己的眼睛里有着恐惧和慌乱,拽着自己衣袖的力道也越来越大,他知道,此时的蔓君已陷入了回忆,那个可怕又让人愤怒的回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宽解她,只能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脊背。 “师父,我做错了么?”刚才的讲诉,似乎耗尽了蔓君所有的力气,虚弱地靠在叠风的肩上,她有些不安地问道。 “你没错。”叠风摇头叹道:“错的是那些人。他们心存贪念,因一己私欲而滥杀无辜,本就死不足惜。” “那你不会怪我咯?” “当然。” “那……我偷溜下山的事呢?”心虚地仰起头看着自家师父,蔓君轻抿着唇,满心期望师父能大发慈悲饶她这一次。 停下还在替她顺毛的动作,叠风垂眼瞧着她小心翼翼又不无心虚的模样,不禁微微挑眉:原本打算将此事暂且搁下不提,过些时日,只要她乖乖听话,不再闹出什么动静,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哪知道她现在竟主动提起此事,让叠风是想要放水都不行。 松开搂着她的手臂,叠风轻咳两声,随后就端起了为人师的架子,沉声道:“此事为师自然是记得的,不过眼下你还有伤在身,为师便是想罚也不行。过些时日,等你伤好了再罚也不迟。” 就知道没那么容易逃脱,蔓君不禁一瘪嘴,垂下头戚戚怨怨地“哦”了声。 经此一事,蔓君似乎长大了不少,虽然平日里也会不时惹恼她师父,但是也越来越懂事,不再像之前那般胡闹,也没再偷溜出昆仑虚半步。 瞧着她每天都能静下心来修行,且修为日渐提升,叠风在暗暗感叹之际,也发觉自己对蔓君的感情在悄然发生着改变。她对他而言,不再仅仅是徒弟那般简单,两人之间千丝万缕的牵绊,好像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可叠风终归还是没有打破现有局面,时刻告诫自己蔓君是他的弟子,他不该对她生出非分之想,将自己的感情深藏在心底。 三万年的光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流走。 昔日娇俏可人的女娃,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昆仑虚上有多少弟子,都倾心爱慕着他们的蔓君师妹,除了对她默默暗恋的,还有托自家师父前去提亲的,也有胆大直接向她表露心迹的。然而,提亲的被大师伯以“蔓君年龄还小”为由全给挡了回去;表露心迹的不是被罚,就是被蔓君一句“我早已有心上人了”给断然拒绝。 当所有人都在猜测蔓君师妹所谓的“心上人”是谁的时候,天君突然降了一道旨意,赐婚西海二皇子叠风和南海水君家的绿袖公主! 消息传到昆仑虚时,蔓君正在后山撒欢。此时节正是春末夏初,后山上已然没了百花争艳的盛况,然而,山顶那一片雪白的荼蘼却开得正好,大朵千瓣,色白而香。 听娘亲说起过,当年自己出生时,青丘的荼蘼花开得是漫山遍野,若非那一次,谁也没有想到,青丘竟会长出那么多的荼蘼来。见此情形,折颜便以花为名,替她取名“白蔓君”。 今天是自己三万四千七百二十二岁的生辰,蔓君到后山采了好些荼蘼花。待会儿回去,她要同师父一起过这个生辰。她已经想好了,今天,她要向师父表白心意。初次在狐狸洞里见面所说的那些话,并非是稚子戏言,这些年来,她是真心真意爱慕着他的。 如今,她已经长大了,只要他点头,她便会同当初说好的那般嫁给他。 兴冲冲地抱着满怀的鲜花回到昆仑虚,远远地就看到许多人围着师父,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到诸位师兄弟都是喜气洋洋的,抱着拳对着师父说着话。好几位师叔也是那般模样,只有二师叔和十六师叔站在一旁,看上去神色有些不虞。 而师父被众人包围着,他是什么表情,自己根本就看不到。 蔓君跑上前去,硬是从人群里挤到了最前面,看着自家师父就是一抹甜笑:“师父,我回来啦!今天怎么如此热闹?是有什么好事么?” “蔓君,你刚回来不知道。”不等叠风回话,站在她身边的清云师兄就抢道:“大师伯要和南海公主成亲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