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腰上一紧,林婉春毫无防备地腾空飞起。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了马背上。 “你找死么!”身后的男子怒声道:“大早晨的……” 话没说完,男子却突然顿住了。只见怀里的女子转过头,面庞如玉,双眸透彻,长长的睫毛噙住两汪泪水,一副梨花带雨、惊魂未定的娇俏。 男子只觉得心中“咯噔”一下,漏跳了一拍,慌忙又道:“姑娘……”话没说完,却眼一花,“啪”一个耳光打在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让男子再次愣住了。 “你这个登徒子!放开我!”林婉春怒目而视,男子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居然搂在了她的胸口上。 “啊,对不住!”男子慌乱地松手,却忘了林婉春是悬在自己胳膊上的,这一松手,林婉春“刺溜”一声,从马背上直接滑到地上,坐了个屁古墩儿。 “哎呀妈呀!疼死我了!”林婉春揉着礅疼的后腰,挣扎着站起身,狠狠地瞪着男子。 男子讪讪地看着林婉春,纳闷刚才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怀里那个美女怎么一下子变成这副刁蛮的样子。 “你没事吧。”男子出于自责,还是问了一句。 “我……我的披帛!”林婉春突然惊叫着,也顾不上自己后腰疼痛,扑向地上一个包裹。 那包裹被马蹄子踩了好几下,包袱皮儿已经散开,里面的披帛上清清楚楚地印了半个泥水的马蹄印。 “这怎么办!怎么办!”林婉春慌乱地拿起披帛使劲地擦,但泥污已经深入到丝绸的纤维中,哪里还擦得掉。 林婉春看着那块污渍,就像看见自己的未来一般。黑暗、无助、绝望,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男子下马走过来,看着林婉春手上的披帛,抱歉地道:“姑娘,很抱歉,这披帛在下赔给你。” 林婉春愤愤抬起头,却第一看清楚这个惹祸的人。不过这一看之下,林婉春的心竟也“咯噔”一下,漏跳了一拍。 只见那男子剑眉浓密,直插入鬓。一双星目漆黑深邃,在晨光下溢出莫名的暖意。长发整齐地拢在头顶挽成一个发髻,并未戴冠,只一支玉簪固定。绑在发髻上的锦带垂到肩膀,随着微风飘动。 男子没似一般富贵公子那样穿着寻常见的大袖袍服,而是一身青色劲装。在薄雾晨光的映衬下,高大的身形十分英姿飒爽。 见林婉春一直盯着自己,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伸出手想拉林婉春起来。 “啪”沾满泥水的包裹摔在男子手上:“四两白银。” “什么?”男子面上的惊讶瞬间凝固,震惊过后旋即又转为嘲讽的神情:“呵呵,我还说呢,大清早的,为何一个女孩子独自跑在街上,竟然是……” 这时候跟在他身后一个小厮冷笑道:“姑娘,你怕是新做这一行的吧,也不打听一下我们公子是什么来路,就敢敲诈。” “你话说清楚,谁敲诈!”林婉春伸手将脸上泪水抹去,厉声道:“你们踩坏了我的披帛,当然得赔钱。这可是值二两银子的,你们陪了我,我还得陪老板,自然里外里要四两才够。” “吓!”男子嘴角无奈地露出一丝冷笑:“账算得够清楚,看来还是个老手,真是打雁的让雁叼了眼。” 又看看一副不依不饶架势的林婉春,挥挥手道:“也罢,今日本公子有要事在身,懒得跟你纠缠。” 说着从腰包里掏出两块碎银子:“看清楚了,四两!带着银子滚的远远的,下次再看见你在这里诈人敛财,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将银子扔到地上,上马飞驰而去。 “哎!你说谁诈人敛财!”林婉春冲着那男子的背影气呼呼地喊道:“喂!你回来!谁在诈你!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此时,晨雾渐渐散去,早起的小商贩都好奇地看过来。林婉春尴尬地脸红心跳,却也只能跺着脚作罢。 看看手中那已经不能作为“定情物”的披帛,沮丧地捡起银子,悻悻走向楚家。 楚老板一脸说不上来的鄙夷看着林婉春:“怎么?二两银子,你就给我这个垃圾?” “我……对不住,楚老板……”林婉春咬着嘴唇,低声下气地道:“那个……我陪您银子……” “这是银子的事么?”楚老板厉声道:“这是信用!你在我这里失了信不要紧,因为你算不了个什么东西。可是你让我在殷红姑娘那失了信是大事!” 楚老板越说越气:“做生意最讲究的是什么?是诚信!你虽说不过是个绣娘,可接了人家的活计,便大小是个买卖。这样下去,你坏的是你自己的名声!” 林婉春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滴落下来,想自己整整熬了两天两夜绣出来的披帛,弄成这样,又不是自己的错。而且你一个老板,在个窑姐面前失信有什么重要。 但楚老板说的也没错,这是信誉,没有信誉,砸的是自己的招牌——虽然自己并没有招牌。 林婉春抽着鼻子,伸手从袖筒里摸出丝帕想擦擦一脸的鼻涕眼泪。 突然,她心里一动,一把用袖子将自己的脸抹干净。 “楚老板……其实……我也知道信誉的重要,所以为了避免这条披帛万一有什么问题,我还准备了这个。” 林婉春说着,小心地将那方丝帕抽出来。 那是一方新的丝帕,丝绸和绣线都是在别的活计里节省下来的。她十分珍爱,绣好后都没舍得用。不过昨晚那方旧丝帕给母亲擦完眼泪便找不到了,早上便拿了新的丝帕出来。 楚老板不屑地接过那丝帕,打开来却大吃一惊,面色顿时好看起来:“这个……也凑合吧,不过银子……” “不用了,您说的对,做生意要的是诚信。我都失信在前,哪儿还能再要您的银子。”林婉春急忙道。 楚老板一听可以白拿,立刻便不再计较:“唉!要不是看在你还要养老母亲,这次绝不能算完的。行啦,你走吧。” “多谢老板。”林婉春行了礼,走出药铺,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过林婉春并没直接回家,而是直奔京城中心大街而去。 西城距离城中不算近,林婉春靠两条腿,走了半个时辰方走到一个临街的店铺。 那店铺装修典雅,大门和门楣都用十分考究的雕花装饰。门楣上一块金字招牌:储绣坊。 这是京城最负盛名的一家绣坊,全京城最好的绣娘几乎都在这里。 储绣坊的生意很红火,现在还早,店里没什么客人。若是到了下午,便会见一些衣着考究的女眷们在丫环和仆妇的陪同下,进进出出。 那时,那些身着一致衣衫的伙计们,便会热情接待着。或在大厅里看各种时兴花样,或上二楼包间找师傅定做心仪又独特的样式。 林婉春蹭着墙边走到后院,上了二楼。 “婉春,你来了。”一个中年妇女接到伙计禀报,从二楼房间里走出来。 这妇女气质端庄干练,面色和蔼。是这储绣坊中的师傅,姓胡,家中排行老二,人们都称她为胡二娘。 在储绣坊中,象胡二娘这样的师傅,是要领一个绣房的。每个绣房都有自己的熟客,接到的活计按照价格和客人的家世阶级再分配给绣房的绣娘。 胡二娘由于技艺精湛,名气也不小,冲着她来的客户很多。 虽然储绣坊明文规定不能将活计外包,但生意就是生意,在不砸招牌的前提下,按时完成更为重要。因此,将活计外包给技艺精湛的散户绣娘也是这里不成文的规矩。 一个偶然的机会,胡二娘看到林婉春的绣品,十分欣赏,于是便开始将一些不怎么讲究的活计给林婉春。 林婉春每每都完成的出乎意料的好,胡二娘便愈发喜欢这个年纪不大,却十分踏实的孩子。 林婉春给胡二娘行了礼,偷偷拿出那条披帛道:“二娘,我最近绣了一条这个,但客户反悔不要了,您能帮我出手么?” 胡二娘拿起那披帛的一角看了看,惊讶道:“这么好的料子,这么好的花样,怎么就不要了?” “因为弄脏了。”林婉春老老实实地翻出那个马蹄印。 胡二娘皱皱眉头:“呀,这样一来,可就不是新的了。” “这个可以洗掉,您就当二手货卖。”林婉春恳切地道:“我知道您认识好多京郊的小地主、小商贩家女眷,他们是不会在乎这个的。” “可是,二手货,这也有点可惜了。”胡二娘看看林婉春道:“你也赔了人家银子了吧。” 林婉春咬咬嘴唇,没有吭声。 胡二娘叹口气道:“看在你可怜的份上,我就帮你问问。不过话说前头,可能连一两银子都卖不了。” “没关系,这个我给您,您只管卖,给我一百文辛苦钱就行。” “看你说的,再怎么着也不能给你那么点。”胡二娘翻看着那披帛,道:“一口价,三百文,你洗干净熨烫好了送来。” “多谢二娘。”林婉春千恩万谢地出了储绣坊,揣着四两银子和马上要换成三百文的披帛,满心轻松地往家里走去。 方一进家门,就听见舅妈赵氏尖利的声音道:“那墙边的炭火是我刚刚买来的,现下就少了这么多,不是你拿走,这院子里还有别的贼么?” 林婉春心中一抽,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赶紧加快脚步迈进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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