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衣架上的素锦褙子，在团花红锦的帷帐前面，发着幽幽的银色光芒。所有的团花都只用了白色丝线，却层次分明。随着光线变化，每一个团花花样都闪着不同颜色的光芒。 楚兰屋里的丫环和老妈子们都惊叹地看着那衣服，楚兰目光中也流露出满意神色，道：“一件素服能绣成这样，还真不愧是掌柜的弟子。” 冯鹤看着脸色，急忙道：“这孩子不眠不休地忙活了二十几天，就怕出了岔子。” 楚兰冲丫环点点头，将那衣服从衣架上取下，好生挂进红木大衣柜里。 又用木盘端了赏银出来，冯鹤见里面整齐地放着十锭白银，和五吊大钱。急忙又拉着林婉春叩谢了一番。 一切事物完毕，楚兰对冯鹤道：“今日你来得正好，一会儿孙侍郎的夫人要过来喝茶，她也想绣一件披肩，在公公的寿宴上穿，不如你们一起来吧。” “多谢太太。”冯鹤转头看看浑身拘谨的林婉春道：“太太，这孩子不懂什么规矩，就不用去了。” 楚兰瞟了一眼林婉春，见她确是一脸疲态，便对丫环道：“着个小丫环领着这丫头到厨房去吃些东西罢，只是别到处乱走。” 丫环应了，带着林婉春出了屋子。 小丫环带着林婉春到了厨房，嘱咐厨娘给弄点吃的，又对林婉春道：“你先吃着，我还有事要去一趟后头。” 林婉春答应着，看看厨娘端上来的饭菜都十分可口，便也不顾忌，大口吃起来。 吃过东西，林婉春的困劲就愈发上来了。 将近一个月没休息好，再加上最后出了些事情，林婉春的身体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但也不能睡在此处，看看小丫环还没有踪影，林婉春将自己用过的碗筷都洗干净，放好。跟厨娘打了声招呼，便起身到附近转转。缓解下困意。 厨房出去是一条通道，沿着通道，林婉春走到一个月亮门前。四下看看，并没见人，便抑制不住好奇心地走进去。 方一进去，迎面是一大块太湖石，仿佛影壁一般，转过去眼前立刻豁然开朗。 那里竟是一处绿树如茵、鲜花怒放、湖水清澈的官家后花园。 林婉春进来之处显然是这个花园的小门，一条弯弯曲曲的青石板小路，在两边开满小花的低矮灌木围拢下，慢慢地延展向一片开阔清澈的湖泊中。 一大片刚刚落果的海棠迎风摇曳，跟翠绿的垂柳纠缠逗引着。初夏微醺的风从湖面上吹来，将那一片密密匝匝荷叶的清香带了过来。 湖边到处是横卧的青石，林婉春着了一处平坦的，坐在那里。 花园中此时并没什么人，林婉春所处的又是个角落，更为幽静。 远远的湖心小岛处倒是停泊着一艘花艇，岛中央的亭子中，似乎有人在弹琴，一阵阵悠扬地琴声随风飘来。 美景、花香、乐声，林婉春似乎被熏醉了，原本就困倦的双目不听使唤地粘在一起。 林婉春伸展开玲珑的身子，软软躺在了青石上，瞬间便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耳中仿佛传来远远的声音。 “……叫醒她吧……公子你要坐多久……” “……让她睡……必定是累了……” 林婉春懵懂地睁开双眼，这一觉睡得真香。她伸展着四肢，想伸个懒腰，却不料身子一歪，“扑通”一下摔在柔软的草丛里。 “哎？”林婉春看着眼前的草地，才想起来自己竟是在花园里睡着了。 慌忙想站起身来，却有一只细白的手伸到眼前：“姑娘没有摔坏吧。” 林婉春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年轻公子正俯身望着自己。 这公子长得十分好看，浓黑细长的眉毛，弯弯的笑眼，鼻直口方，标准的美男子。 只是那肤色白的吓人，口唇也略显黑紫。 林婉春赶忙站起身来，慌乱地道：“没，没事。” 公子却依然注视着她，目光如水：“看你睡得真好，便没打扰你。幸而天气也好，你这么睡，应该不会感冒。” 这时候，旁边的的丫环开口道：“你是哪个房里的丫头，怎么能睡在这里，成何体统。” 林婉春瞟一眼丫环，心下道：长得挺好看，怎么这么凶，也不过是个丫环，大家都是下人，怎么好像还有高低贵贱似的。 当下心中也没有搭理，只用目打量着那位公子。 公子倒很和善，喝止丫环道：“翠香，她刚刚睡醒，你莫吓到她。”却又对林婉春笑笑道：“你不是那日在观音庙淋雨的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林婉春心中一惊，没想到眼前的竟然便是明家长公子——明泓。那日她并没看见公子的脸，所以没认出来。 林婉春赶忙行礼道：“原来，公子便是那日帮助我的人，恕民女眼拙。” “不怪你，那日你也并未看到我。”明泓笑笑：“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的话，民女名叫林婉春，是储绣坊的绣娘，今日来给太太送绣好的活计。” 明泓面上浮起一层惊讶之色：“你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竟能在储绣坊做到绣娘？母亲的眼光一向甚高，能让你做她的活计，你的手艺必定非同一般。” 林婉春受了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是自幼便跟着我娘学的，要说到现在，也绣了十年。” 说着话，林婉春的目光落在明泓腰间那个香包上。那白色的小兔子，甚是扎眼。 明泓顺着林婉春的目光看到自己的腰间，伸手将那香包摘下来道：“姑娘是在看这个么？” 林婉春点点头，试探着道：“这香包图案奇特，我能看看么？” “有何不可。”明泓将香包递到林婉春手里。 林婉春激动的手都有些发抖了，她接过那香包，仔细翻看着。 虽然并不是自己那只，但无论样式还是图案，都跟自己那只一模一样。 “公子这香包，是哪里定制的么？”林婉春小心地问道。 明泓摇摇头：“不是，是很久之前别人送的，因为我身体不好，而这香包据说能祛百病。” 林婉春的呼吸都不顺畅了，她激动地看着明泓，刚要问出来“是谁送给您的。”就听见身后一个声音：“我的娘哎，让我一通好找，不是说了让你别到处乱跑。” 林婉春转身看见陪着自己的小丫环从月亮门里跑出来，一脸的汗珠子。 跑到跟前却一愣，赶紧行礼道：“见过长公子。” 这时候，明泓身后的翠香向那个小丫环使个眼色，那小丫环急忙拉着林婉春道：“你师父那边事情马上完了，让我带你回去呢。” 林婉春还想再问，却被小丫环不由分说地拉着便走。 “姑娘！林姑娘！”明泓突然在身后将林婉春叫住。 林婉春本也不想走，赶忙站住道：“明公子，什么事？” 明泓犹豫着，双眸中溢出一种林婉春说不清楚的感情：“姑娘可还再来？” “我……”林婉春心想，我也不知道呀，看你家还有没有绣活要做了。 明泓见林婉春犹豫，旋即笑笑：“我有活计拜托姑娘。” “那自是没问题。”林婉春还想再多聊些，却只见那翠香的神情愈发的不耐烦，小丫环也一直催促，便道：“公子派人去储绣坊找我就好。” 说罢，便被小丫环拉走了。 小丫环一路走着埋怨道：“你真是的，不是说了待在厨房，怎么就跑到那里去。那翠香姐姐一向不喜欢别的丫头打扰长公子，这要是禀报了太太，随便治我个罪名，我都担待不起。” “那翠香如此有手段么？太太干嘛就听她的？”林婉春不解道。 小丫环撇撇嘴：“不听她的还能听你的？翠香姐姐可不是一般的丫头，月例银子领着姨娘的份儿呢。” “原来如此。”林婉春恍然道：“怪不得就像个管家婆似的。” “还真就是呢。自从容华姐姐没了，长公子院里就翠香姐姐一人独大了。” 林婉春听了皱皱眉头，心下不由有些不舒服起来。 此次尚书府太太的褙子，是林婉春第一次的活计，也算是一次入师陈红莲的考核。 结果是令陈红莲大为满意，重赏了林婉春一吊钱，并给假一天。 林婉春回家高高兴兴地跟母亲说了这些，又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吊钱分成几份儿。 柜子下的破瓦罐中，自然要放上五百钱——那里面是林婉春攒下来准备跟母亲搬到外面独立的钱。 剩下的五百文，除去给母亲抓药，还剩下两百文多一点。 林婉春小心收好，准备明日休假的时候，去城外浮屠村附近的大集去看看。那里的东西普遍比长平城内的要便宜好多，是林婉春经常去采购的市场。 第二天一早，林婉春天不亮就起了床。蹑手蹑脚地将早饭做好，热在锅里。自己揣了块干馍馍，就往外走了。 集市上其实有好多东西可以吃，但林婉春一向自己带着吃的。对她来讲，一个铜板都不能浪费。 浮屠镇距离长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步行从西门出去，要走大约一个时辰，而且从舅舅家走到西门也要半个时辰。 不过现在正值初夏，天气好的很，也亮的早。林婉春心情愉悦地顶着晨光，倒也不觉得累。 约莫一个半时辰之后，脚步快的林婉春已经远远看见市集上那些五颜六色的粗布棚了。 林婉春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市集里，先冲到一个茶摊，要了一个大钱的一壶茶。 那么长时间的奔波，林婉春又渴又饿，将带来的干馍馍，掰成小块，就着茶水，呼噜噜地吃了一气。 刚心满意足地放下茶碗，就见一个人“呼”地一下坐在自己对面，笑道：“我还以为看眼花了，没想到还真是林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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