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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也知道明海的脾气,并不硬劝。携着儿子的手,走进屋里。    屋子很小,不过两间。堂屋只有一张方桌,两把椅子,靠墙放着一个油漆剥脱的柜橱。    卧室也是一眼便能看到底,床上挂着粗布的帷帐,旁边三个衣箱,窗边一个小小的妆台。    整个屋里面,只有桌子上供奉的那尊白玉观音,略为彰显出这屋子的主人,并非看上去那么普通。    丫环秋月,蹲在靠墙角的小炉子上烧水,见明海进来,便笑道:“二姨娘感觉还真灵验,午觉醒来才说梦见三公子来了呢。”    明海作势在茶炉前嗅嗅道:“好香的龙井,是前一阵父亲送来的么?”    “是呢,他知道我喜欢喝,每年开春的明前茶总要送些来。”    明海淡淡地笑笑:“父亲还是那样,对母亲好,却不敢违背太太意思。”    “也怪不得你父亲,是我愿意待在这里。”柳氏拉着明海坐下,面色恬静:“为娘生性不好热闹,此处清净,正好让我礼礼佛,诵诵经,自得其乐。”    “也是,娘在这里,少看了多少脸色。”明海环视下那小屋:“少时不更事,总觉得父亲亏待了娘。大了之后,才明白,父亲也有他的苦心。”    “你能如此明白,娘就放心了。”柳氏看着儿子,面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你大哥身体如何?前几天你父亲来,说最近总是反反复复。”    “嗯,不是太好。”明海皱皱眉头:“今天刚去看过他,神情极是憔悴。我听说滁州有位名医,想尽快去请来,给大哥看看。”    柳氏微蹙眉头,叹气道:“唉!泓儿这孩子,也是个痴情的,一颗心,怎么就始终放不下呢。你做的对,赶紧去,若是太太不让,你就去找你爹。这事耽搁不得。”    “儿子明白。”    **    “……玉佩给你……记得,长大了做我老婆……”    “明哥哥?”林婉春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却无论如何可看不清。突然一只精瘦苍白的手伸过来,一把抓住林婉春脖子上的玉佩……    “啊!”    林婉春惊叫着抬起头来,面前是一扇半开的窗户,几缕晨光从窗户外面洒进房间。    林婉春回了回神,伸手揉着被压痛的肩膀。站起身,吹灭桌上的蜡烛。    身后花绷上,已经基本完工的那件白菊团花卐字纹素锦褙子,锦绣的图样和织锦的花纹交相辉映,发出熠熠的光芒。    精细繁杂的绣工,在林婉春来讲也十分困难。虽然冯鹤也在帮忙,但大部分活计还是她在做。  工期逼近,林婉春日日夜夜都在赶工,二十几天没好好合眼。方才一个不留神,竟然睡了过去。    林婉春对着窗户伸个懒腰,振奋下精神,重新坐在花绷前,拿起绣花针。    一阵凉风从窗户处吹进来,林婉春没提防,被风一顶,“阿喷”的打了个喷嚏。    “哎呀。”林婉春手上吃疼,原来喷嚏太过突然,一打之下,绣花针直戳进手指。    林婉春急忙将手指放进嘴里,马上站起来远离了花绷。因为如果一滴血滴在这雪白的素锦刺绣上,自己所有的心血就白费了。    手指扎的很深,绣花针斜刺里划过来,伤口不小。林婉春努力地捏住伤口,血还是顺着手指淌下来。    “怎么?刺到手指了?”雪青正好到绣房来给林婉春送吃的,看见后急忙拉着她到外面水井旁边去冲洗。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在门后,手里端着个托盘的齐珍,看着两人背影,嘴边浮起一丝冷笑。    雪青在井边帮林婉春冲了好一会儿,血才止住。    “伤口怎么这么深?”    “别提了,打个了喷嚏,针一下子歪了。”林婉春拿出丝帕包好伤口:“不碍事的。”    两人方走进绣房,却见冯鹤正背冲着门口立在花绷前,仿佛在很认真地看着那绣品。    林婉春急忙上前行礼道:“师傅,您这么早……”    话没说完就见冯鹤一下子转过身来,面带愠色地打量着林婉春,最后目光落在她左手食指上包着的丝帕时,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婉春!你作为绣娘,不知道弄破手指不能再上花绷么?血滴在上面如何是好!”冯鹤怒道。  林婉春一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师傅,我当时就站起来,并没有弄脏……”    “那这是什么!”    林婉春顺着冯鹤的手指看去,只见原本雪白的绣品上,竟然滴滴答答地落了好几处的血迹。而且那些血迹还未干,就仿佛自己刚刚滴落上去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林婉春慌乱地看着那些扎眼的殷红血迹,转头对雪青道:“雪青,你方才也是看见的,我没有将血滴在绣品上。”    “我……”雪青皱皱眉头:“我方才只顾着你的伤势,没有注意到花绷。”    林婉春一愣,看看雪青神态,却不象撒谎。想想方才她将食盘放下就拉着自己出去,没看清楚也是没错。    “师傅,你相信我,我没有……”    “你有没有滴血在花绷上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如何是好!”冯鹤焦急地看着毁于一旦的绣品:“三日后便要交货,即使我们绣坊将材料都赔给尚书太太,也绣不完这些!”    林婉春咬咬嘴唇,走到花绷旁边,看着那些斑斑点点的血迹。    这时候,雪青道:“二掌柜,能不能洗洗呢?”    “当然不行。”冯鹤指着那底料道:“且不说这种织锦只要一沾水,原本挺括的料子就会变软,一眼便能看出来。就这种经纬交织的锦,那些渗进去的血液根本也洗不出来。”    “这是一件素服,是太太要在家祭的时候穿的,哪怕有一丝红色,也是大不敬!”冯鹤叹口气:“赶紧禀报掌柜,让跨院的大师傅们都来帮忙,大家一起赶工,许还来得及。”    雪青蹙眉道:“可是现在正是绣坊的旺季,大师傅们每个手上的活计都满满的,谁都耽搁不起。”    林婉春没有顾得上听冯鹤和雪青的对话,她眉头紧张地立在花绷旁边,认真看着那些被血染到的地方,脑海中不停地计算着。    “师傅,不用麻烦大师傅们,我能修好。”林婉春转头对冯鹤道:“我记得那日太太说过,六月二十才是家中祭奠日期,三日后才六月初九,师傅若能为弟子再多争取两日,弟子保证五日后拿出一件完好无损的团花褙子。”    冯鹤皱皱眉头,盯着林婉春的眼睛好半天,沉声道:“你有把握?要知道若是不行,毁掉的可是储绣坊的名声,你担待不起!”    “弟子知道。”林婉春道:“就因为现在是绣坊的旺季,所有的师傅们都忙的不可开交,您和掌柜才让弟子刺绣这单。现在出了差错,自然应该弟子一肩承担。”    见冯鹤将信将疑,林婉春急忙道:“若您不信,先看看弟子修补如何?”    冯鹤想想,点头道:“好,我看了若是不行,便只能报告掌柜了。”    “是,师傅。”    林婉春对雪青道:“姐姐,麻烦你帮我拿一块干净的白色棉布来。”    雪青急忙去拿了来,林婉春将那棉布轻轻地覆盖在被血染红的绣品上,在再用力压一压。    棉布吸水性非常好,这么一盖一压,基本上未干透的血液便都被棉布吸走。    林婉春又拿起裁割丝线的锋利刀片,轻轻地将沾了血迹的绣线,一点点割断,小心地用针挑出来,露出下面的织锦。    再仔细地一点点沿着织锦的经纬线,最大限度将沾了血迹的织线挑拨干净。    都处理完毕,挑了跟素锦颜色一致的丝线,批细了先密密地在织锦底子上绣了一圈,将破坏的织锦处绣补起来。    又将绣花用的白色丝线批成八丝,林婉春先用这细线,按照花样,套绣一遍。    这遍过后,将所有切断的线头都绣住,一点都看不出来。然后又用了四丝,按照原来的样子在表面上重新绣一遍。    “神了!”雪青看的目瞪口呆:“果然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就像没有切割过一样。”    冯鹤瞅着林婉春道:“这方法是你从哪里学的?”    “是母亲教我的。”林婉春道:“绣补国公府皓月公主的披风,也是用的这个方法。因为套绣都是短针,这个方法最管用。不过以前都是用来补绣破损的,这是头一次用来修补坏掉的部分。”    “呵呵,你这是活学活用了。”冯鹤赞赏道,随即搬个凳子坐在林婉春身边,道:“我们绣坊是有信誉的,怎么能随便将交货日期延后。”    “雪青,将我的针线盒拿过来。”冯鹤一边说着,一边将袖子卷起。    林婉春惊讶地看着冯鹤:“师傅,你这是……”    “弟子出错,师傅也有责任。”冯鹤说着已经拿起刀片,开始小心切割另一处血迹:“为师跟你一起弥补。”    林婉春感激地看着冯鹤,使劲点点头。    三天后,衣服总算如期完工。冯鹤让雪青将衣服仔细包好,对林婉春道:“你累了这许多天,赶紧回去休息吧。”    “我不累。”林婉春道:“这衣服已经出了一回岔子,不亲眼看着它送到尚书府,我哪里敢休息。”    冯鹤赞赏地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始有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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