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一场缠绵细雨,冲刷了近来积攒的所有热气。第二日清晨,微风徐徐,放眼望去,碧空白云,空气格外的清新。地上低洼处,隐约看见雨水痕迹。行人步子匆匆,脚下激起水花,浑然不顾溅湿的鞋面。 大元官家出行偏爱马车,故而与轿子不同,马车样式繁多,外观精美且物件齐全。可今日衙门里出去的那一辆,除是圆顶官家规格,与寻常人家并无二致。马车外头的灰色帘子,看着便是朴素。 好在,苏宝珠不是个挑剔的人。再者,待在衙门里十来日,能出门一趟便足以令她心花怒放,哪还计较得上这些。 翁小古在外头骑马,装作没见着阿香的责备。阿香搀扶苏宝珠进马车,侧过身让李怀玉进去。衙门办差,带着阿香也多有不便。这也是苏宝珠的意思。 昨天李怀玉的话,让翁小古格外为难。阿香已经提点了他,他也不好再明着说什么。再者阿香左右伺候,他一个门外护卫,实在找不着机会与主子单独相商。昨天一直到后半夜,翁小古还没找着机会提,正想放弃,想着早上让苏怀玉自己开口得了。 也正好是巧,夜里来雨,阿香担心苏宝珠见凉,连忙帮着铺被。翁小古故作感慨,说起今日衙门外出办差的事,这才引起了苏宝珠注意。 阿香退到一旁,车夫收拾好板凳,一跃坐上位置。这回除马车外,跟了五匹马,衙门清廉,其中两匹,还是先前翁小古和阿香骑来的。 车夫扬鞭驱马,车轮咕噜转动,渐行平稳缓慢远去。阿香担心的绞着手帕,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这才步入衙门。 苏宝珠到定陵城,还没见识过这的风光。马车驶到城道上,周围都是百姓喧闹声。吆喝叫卖、议价采买,诱得苏宝珠脖子伸得老长,一度向窗外探望。 李怀玉今日是出衙门办差,苏宝珠不敢打扰,尽管魂已经落在街上包子铺,人还是老老实实待着。李怀玉穿着官服,头戴官帽,此时,正捧着一卷案宗看得仔细。马车略微摇晃,他却跟僧人一般入定着。 苏宝珠和李怀玉面对面坐着,她偷瞧李怀玉,随后瘪嘴嫌弃。可慢慢一细品,又觉得李怀玉垂下的眸子睫毛细长,翻案宗的手白皙好看。苏宝珠渐渐看得入迷,连马车驶过热闹城道都不知道。 马车左右摇晃,最后缓慢停下,这是遇着出城检查了。 李怀玉手掌压着案宗,抬头对上苏宝珠。苏宝珠连忙避开,这才发现自己盯了许久。 李怀玉沉默些许,开口问苏宝珠。声音低沉,却又咬字清晰,令人入耳便觉得好听,“长公主有何事?” “没有没有。”苏宝珠连忙摆手,羞得只想找地缝钻进去。“我、我我……就是放空!对!就是放空。” 苏宝珠也没想到自己会结巴,更没想到,结巴后竟然心跳如鼓。她便说不大想跟李怀玉相处,总觉得怪怪的。 “嗯。”李怀玉应答苏宝珠,尽管,他的这声,也不知道应着有什么必要。 外头的捕头拿令牌出城,马车很快重新出发。李怀玉垂眸沉思,随后合上案宗,看向苏宝珠。而此时的苏宝珠,双耳绯红,上扬脑袋,假装看车顶放空呢。 “定陵城不大,周围风光比不上淮安,但胜在人杰地灵,山清水秀,长公主先前走的是官道,怕是也没细瞧。一会遇到喜欢的地方,可以停下看看。” 苏宝珠仍旧在别扭,她点头,简单的‘哦’了声。 李怀玉捧着案宗的手微微收紧,气氛忽而安静沉默,仿佛戛然而止一般。苏宝珠总觉得李怀玉在看自己,她头不动,眼睛却往李怀玉身上瞟。 李怀玉果然在看她,可随后,又非常淡然的低下头,重新看起案宗来。 苏宝珠沉默了会,觉得脖子酸痛,揉了揉,斜眼看李怀玉。这李怀玉真是难处得很,她自认也是个话多聒噪的,没想到,跟李怀玉待一块,反而不知说些什么。 苏宝珠不罢休,偏要揪着李怀玉说话,她大胆的正视他,“李怀玉,小古说你今日要办差,可不知是什么事。你能说说吗?” “定陵城的上任县府,走时带走了衙门仵作。臣打听数月,才打听到附近村子,有位经验的手巧人。臣正欲请他,到衙门赴职,帮助侦破疑案。” “就是你手里的这个?”苏宝珠抢过李怀玉手中的案宗,来了兴致便随手翻阅。 “是。” 李怀玉当真问一句答一句,干净利索,完全不给人延伸话题的可能。苏宝珠看着手中的案宗,不过两页,就已没了兴致。她屡败屡战,再抬头看李怀玉时,眉眼间明媚喜悦,有种耐人寻味的小得意。 “李怀玉,这案子……你为什么想找仵作,找到就能破了?” “一桩陈年旧案,里头关押的犯人,很快便要被问斩。臣翻阅案宗,觉得状述有误,故而想请仵作开棺验尸。” 李怀玉一本正经的作答,交代缘由时也格外认真,不像是驸马爷对着长公主说的,倒像是衙门下属,给官老爷做汇报。苏宝珠见状,越发的起劲。她和李怀玉对坐左右,这时倾身过去,看着都快要扒李怀玉身上了。 “陈年旧案,多久?开棺的话,亲人会同意吗?你刚上任,便想帮死囚翻案,百姓怕是会有微词、哦,你觉得呢?” “案子已是三年前,臣会说服死者家人,让他们配合。案子存疑,自然要查。只要案子判得公正,百姓自会理解。” 苏宝珠斜眼深思,一边细细研究李怀玉的话,一边扳着手指头。她忽而惊醒,诧异的看着李怀玉。李怀玉双眸尽是不解,显然不懂苏宝珠这一举动。 苏宝珠尴尬的将手握成拳头。 这人好生无趣!当真是问什么答什么。 苏宝珠忽而想笑,她有点心疼过往的自己。这算什么事啊。遇到这么一个人,还运气极差的喜欢他,真是够令人头疼的。 “李怀玉,你说……啊。” 苏宝珠聊得开心,正想换个法子逗逗李怀玉。可马车驶向小道,遇到泥坑颠簸了一下。苏宝珠正倾着身子,没坐稳便倒向李怀玉。 李怀玉连忙伸手去扶,等马车稳住,苏宝珠便是靠着李怀玉,双膝下跪,狼狈万分。 外头翁小古听见苏宝珠的声音,连忙开口询问:“主子,您没事吧?” 苏宝珠连忙摇头,扶着李怀玉坐到他身侧,“没事,颠了一下。” 苏宝珠羞愧得满脸通红。刚刚的情况,女子仪态尽失。偏偏还是在李怀玉跟前…… “长公主,您没事吧?”李怀玉帮苏宝珠整理衣裙,倒也没介意她坐过来挤一处。 苏宝珠摇了摇头,最后尴尬的捂住脸。李怀玉不解的看她,苏宝珠指缝间偷瞄,生气的拍了李怀玉手臂,“你怎么光愣着看,说句话啊。” “臣、说什么?” 苏宝珠更是生气,这大概就是恼羞成怒的意思。她靠向后头车板,拼命和李怀玉拉开距离,“你不许记着,刚刚的事你给忘掉!听见没有!” “臣知道了。” 李怀玉眸子平静无波,苏宝珠眼里的羞愧大事,放李怀玉这,寻常得跟什么似的。仿佛没一点拿出去说笑的吸引力。苏宝珠对李怀玉更是没法子,这人太无趣,和她完全处不来。苏宝珠抱臂不理人,独自生着闷气。 李怀玉略显不安,眸子上下打量苏宝珠,最后一抿嘴,又继续翻他的案宗去了。苏宝珠听到案宗翻阅的声音,气得都想抬脚踹他。 马车又安静的走了一段路,苏宝珠眼皮子渐沉,几度睁合,最后脑袋不受控制的点着。这么一来,苏宝珠头上发髻便被晃得凌乱,像个疯婆子似的。适才在乎的女子仪态,这会连边都不沾。 李怀玉见她辛苦,犹豫的伸手垫她头后,不让她磕到木板。这么一来,两人之间靠得极近,苏宝珠未施粉黛的脸颊,粉嫩白皙,李怀玉见了,不自在的别过视线。 淡淡的女子香不断萦绕李怀玉鼻尖,李怀玉喉间滚动,随后一手拿高自己的案宗,单手翻看,也不耽误。 苏宝珠一路颠簸非但没醒,反倒越睡越沉,马车各种晃悠,最后苏宝珠莫名其妙,就到了李怀玉怀里。李怀玉手臂悬空,没搭苏宝珠肩膀,反倒撑在了马车后头。 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达地方。苏宝珠仍旧没醒,外头车夫已经放好板凳,想要扬起车帘,请人下来。车夫刚抓到车帘,李怀玉便伸手按住。 李怀玉身体僵硬,被苏宝珠压着的大半边身子完全不听使唤。他压低声音告知外头,“等等。” 车夫没有眼力界,还开口道:“大人,已经到了。” 李怀玉没有作答,低头看着肩膀上的脑袋,抓着案宗的手试探了几次,都没落到苏宝珠身上。李怀玉犹豫半响,放下案宗,低声唤她,“长公主,我们到了。长公主、长公主?” 李怀玉声音太过温柔,说是唤醒人,不如道是怕吵醒人。别说苏宝珠,便是李怀玉自己,都清了清嗓子,觉得应该再喊一次。 李怀玉撑着后头许久的手臂终于落在苏宝珠肩上,他抿了下唇,再度开口:“宝……” “主子?您还好吧?怎么了?” 外头拴好马的翁小古,来到马车旁,探着脖子大声叫嚷。 苏宝珠从睡梦中惊醒,抬头撞了李怀玉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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