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躺在房里的软榻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回忆着嫁到孟家这十来年的日子。 这个软榻还是她怀大儿子时央求丈夫买给自己的。 那时,孟广铭刚入县衙做事,薪俸远不能和现在相比,她爹的酒馆又出了些经营的问题,她不得已求着丈夫出点银子帮衬自己的娘家。其实,他们出的那点钱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她的姊妹都一副热忱帮忙的模样,她也不能落在后面让人奚落。 那段日子,他们夫妇一边向上瞒着公婆救助娘家的事情,一边节衣缩食攒点银子。 她看上的好多胭脂手镯都不得已放弃了,惟有这个软榻,自打怀孕后便挂念得紧,罚丈夫睡了好几天地下,又卯着劲挤出不少眼泪,这才让丈夫下定了决心,买了这软榻放在房里。 现在看起来,这软榻也没什么好的,何况用了这么多年,旧了不少,但她就是舍不得扔。 正有所感慨,突然房门被冲开,却见孟云慧呜咽着朝她跑过来。 若认真探究起来,这个小女儿的性格最为像她,不服输不肯落人后,大女儿温温柔柔,和自己丈夫一个样。但她反而更喜欢大女儿一些,小女儿一旦撒起泼来,连她也招架不住。 “这是做什么,跑得这么快,形象也不顾了?” 孟云慧半跪在亲娘身边,嚎了好几嗓子,这才抽泣说起来。 原来是新来的表姐让她不愉快了。 孟云慧说得断断续续,王氏努力竖起耳朵才听明白她表达的含义。 照孟云慧所说,这魏芊一来,就逼得她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屋子,和孟云珠住在一起。这还不算什么,孟老太心里喜欢她得紧,从魏芊要来之前不久,心思就不在她们两姐妹身上,今日来了后,对着魏芊又是亲又是抱,早就不知自己还有两个亲孙女。 “她不过是个外孙女,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什么我要把房间让给她?我才是姓孟的!” 不待王氏反应,孟云慧自顾自抱怨,说是这个表姐心机深沉,一来装作话不多的样子,那眼珠子直打转,还被她抓住一个劲和她大哥孟海平套近乎,还害得她被大哥误会,臭骂了一通。 王氏梳理了半天,可算理解了自己女儿究竟为何而哭。 “你呀,不让你让出房间,难道让你姐姐让出房间,然后你和姐姐去挤你那个小房间?” 孟云慧抽泣道:“家里不是还有房间吗?” 王氏严肃道:“那两间破房?你好意思,娘好意思让她去住么?” “你就是想讨好外祖母!”孟云慧不满鼓着嘴,照她看来,那个小破屋分配给魏芊已经绰绰有余了。 王氏也不和女儿辩驳,只道:“要不,你去问问你姐姐,愿不愿意和你表姐住,要是她愿意,你就可以住回你的小屋子了。” 孟云慧一抖,下意识摇了摇头。她的亲姐姐她再了解不过了,在外人面前都一副端庄大方的样子,其实脾气又倔性格又坚韧,是断不会白白受委屈的。因为自己的私心,让她和不熟悉的表姐住,定然是几个月不会理自己了。 王氏见女儿神色,便知她已打了退堂鼓。 继而又安抚道:“我看你表姐的性子和你哥哥姐姐都很合得来的样子,你不想办法抓住哥哥姐姐的心,待她讨得他们欢心,哪里还有你的位置?” 孟云慧一听娘亲分析,心里打了个哆嗦。 “说起来,你和珠珠只差不到两岁,怎么性子差了这么多。你也该和你姐姐学习学习了,沉稳点懂事点。纵然你不喜欢芊芊表姐,你如今这般不懂事的样子,谁肯把你的话放在心上?即使是你有理,你哥哥也未必会帮你,对不对?” 孟云慧低着头,几不可见点点头,内心已经被王氏说得恐慌起来。 “可是娘,她真的要一直住在我们家吗?她又不是孟家的人,家里多了个人我觉得憋得慌。” 王氏听见这话,反倒安静了下来。论性子,魏芊乖乖巧巧倒是不惹人厌,不过就是和她娘孟华章太像了,带点清高又有点阴沉。她素来与孟华章不是一条道,如今孟华章人死了,留个女儿也是这么个性子,看得她也怪难受的。不过孟云慧年纪小,又是个喜好到处说话的,她可不会在她面前说这些。 “怎么会一直住在我们家,再过几年,大概就得安排着嫁人了,到时候不就离开了吗?” 孟云慧一听,先是一喜,继而又生气:“她嫁人的时候,女儿也就离嫁人不远了,我不依我不依!” 王氏见她一直无理取闹,喝道:“你这副样子,让你爹看见,又得说上一顿了!你要是不喜欢她就离她远点,现在你在这儿哭哭啼啼,她在那边讨好众人,要是真不喜欢她,就别落后她。” 孟云慧住了声,眼泪还挂在脸颊上,缓缓滑落下来。 王氏平了平气息,道:“娘现在又怀了宝宝,你别老来气我,多和你姐姐学学,自己出息点。” 如今肚子里怀着一个,底下又还有两个儿子需要照顾,王氏自觉没有那么多时间放在这个只会哭闹的女儿身上。 孟云慧见王氏脸色铁青,深知今日惹她动怒了,扭扭捏捏道了个歉,便跑回房去。 孟广铭推门进来的时候,王氏又已睡了一觉。 孟广铭亲昵揽过妻子抱在怀里。 二人腻歪了一小会儿,王氏突然开口询问道:“相公,你觉得芊芊这丫头怎么样?和华章像不像?” 孟广铭将外甥女和记忆中的妹妹比对了一番,点了点头。 王氏叹气道:“想当年,华章要嫁给那个穷小子,家里人还犹豫了好久,哪晓得对方如此争气,竟做到了县令的位置,比你们这些兄弟出息到不知哪里去。” “我当时就在想,华章那丫头怎么这么好命,在家就被爹娘兄弟宠爱,嫁了个穷小子没几年又当了官夫人。不瞒你说,我当时还嫉妒她呢。” 孟广铭微笑听妻子讲自己的心迹,她对自己妹妹当年的羡慕,她虽然不说,但他当时便已知晓。 “如今看来,华章是真无福消受啊,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王氏想到当年那个爱在她面前昂着头的小姑子,二人互相看对方不太顺眼,暗自置着气呢,如今呢?孟华章连命都没了,还怎么跟她比。 “我说啊,日子简简单单就好,做什么大官,嫁什么人上人啊。你看咱们日子普普通通的,这下都要有第五个孩子了。” 孟广铭略带感动看着妻子,她一直埋怨自己俸禄不高,职位太低,没想到华章这一死反倒让她想明白了:日子怎样不是过,只要与自己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每天都是好日子。 孟广铭温柔帮妻子拢了拢棉被,低声道:“宝玉轩新来了一款发簪,改明儿我买回来给你。” 王氏听闻有新的发簪,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孟广铭犹豫了片刻,又道:“马上咱就有第五个孩子了,又多了芊芊,家里的开销大了。我思索着,咱得少雇一个人,节约点银子。” 王氏泫然欲泣道:“我正怀着孩子呢,你突然说少雇一个人,那家里的活儿谁干?再说,你也知道家里又要多两张嘴,再少雇一个人,我就是生了孩子,能忙得过来么?” 孟广铭将妻子转过来对着自己,道:“我是这么想的,家里两个女儿也大了,到时候出了嫁也是要伺候婆家的,你也教导教导她们做一些家务了。” 王氏不满道:“就我的女儿做活,你的外甥女就吃我们的喝我们的,心安理得待在这儿吗?” 孟广铭见她开始无理取闹了,忙安慰道:“你怎么这么说呢,她刚来咱们家,你忍心让她帮着干活?再说了,就算你忍心,娘能同意吗?我是觉得,也可以让芊芊做些事儿,她也是要嫁人的,但不是现在。等她多住一段日子再提出来教她女红内务之事,娘也好接受。” 王氏道:“照你的意思,让她多住些时日,再让三个姑娘代替雇的人做些杂事?可是你也不看看自家女儿什么样。阿慧就不说了,珠珠端的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也就做个刺绣之类的事,让她去做饭洗衣服,你看她肯不肯!” 王氏一抹眼泪,将整个身子背转过去。 孟广铭又将她转过来:“所以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嘛,若是维持原样也行,只不过你的珠宝首饰可没法像之前那样买了。” 王氏气得用两根指头戳他太阳穴:“你呀,真没出息!这点钱都赚不回来。得了,这件事让我好好想想,总归是要婆婆同意,三个姑娘心甘情愿才行,这些姑娘们一个比一个难伺候,真是恼人。不过我可告诉你,可别打我胭脂首饰的主意!” 孟广铭知她主意多,见她应了下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如今,咱俩的希望可不都在儿子身上了,我是不会赚钱,也只盼儿子能出人头地,你也才有首饰戴不是。你呀,把他学习抓牢点,可别做慈母做过了头。” 王氏想到自己帮儿子隐瞒睡懒觉的事,心里本就发虚,如今见他提起来学习的事,像戳中了心事一样,只好装作不悦打着哈哈结束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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