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sk.3qxsw.com

林师孟回房洗完澡,换了件新衣服,又随手扔掉了方才被藤条抽打得开裂的那件。    明明是自家布料做的衣裳,却如此不经打,他琢磨着是需要重新评估林记布庄布料的质量了。    走到庭院里,瞅了瞅今夜的月色,又是个清丽良夜,原本今夜打算大开窗户,伴着月色读些诗词,再到房顶就着清风朗月做个好梦,不过刚刚挨了打,他突然转了念头,不想念书了。正来回踱着步,想要为今夜找点乐事,府里的小厮德福提着一个又笨又重的大食盒走了过来。    “什么事?”    德福将食盒一提:“方才来了位年轻小姐,带着位仆人,说是一早说好了给少爷您做的桂花栗粉糕,让我务必要亲自交到你手里。”    林师孟疑惑了小片刻,猛然反应了过来。果然今日忘事了。    明明午时时分还记得,他爹一回来,拉着他谈学问谈近况,后来又挨了顿打,霎时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现在就是想起来也无着,天色已暗,他今夜也不会再前往东郊。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将这栗粉糕送到家里来。    林师孟就地打开食盒,一共有三层,每层放着不同样式的栗粉糕,看来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德福也猫着身子去看里面装着些什么,正巧与林师孟四目相对。    “少爷,这栗粉糕一日之内须得吃完,否则必定坏了。”他发誓,他只是好心提出建议,绝对没有贪图栗粉糕的意思!    林师孟无言看了看他,从里面拿了两块栗粉糕给德福:“去吃吧,剩下的我拿回房争取快点吃完。”    诶?只他有吗?什么时候如此冷淡了。    德福看着林师孟的背影问道:“不给老爷一点吗?他最喜欢栗粉糕。”并非他不念着夫人,只是夫人不喜欢吃甜食,这家里吃甜食最厉害的偏偏是看起来最严肃的一家之主林瑞斌。    林师孟背影顿了片刻,复又继续前行:“我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他。”话音远去,身形洒脱,德福不由喟叹。    魏芊与阿凯回到孟家,月儿已是挂在天边。他二人走得极快,但也未能快到哪儿去,孟广铭比他们早一步到家,因着林氏风寒咳嗽,连孟广谐今日也过来了这边,打算亲自接林氏回去。若是再加上孟海平和孟云慧,这家里可就热闹了。    孟广铭与王氏自然挂记着桂花栗粉糕的事情,阿凯眉飞色舞,将他们在小溪边等得如何焦心,又怎样去了城南的林记布庄,以及在布庄中看到教子的情形一股脑讲了出来,还不忘赞扬自己机智,避免了一场尴尬。    王氏不由咋舌:“哟,这还直接用藤条抽脊梁骨了,小孩子身上能有几两肉?隔着衣服就是骨头,下手可真不轻。”她家心肝肝她都没怎么动手打过,纵然孟海平早几年极为顽皮之时,孟广铭也不过是用巴掌打他屁股,要是下手稍微重些,她可是要直接和自家相公翻脸的。    孟广铭亦是如此,虽然老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不过孟广铭素来是个个性温和的人,这种打骂式教育他自小看不上眼,顽劣的孩子本就胆大,再打骂也起不了多少震慑作用;胆小的孩子,偶尔犯了错还被打骂,只能愈加自卑害怕,所以打骂孩子可得不到什么好。    不过他也未能找到另一条好途径教子,毕竟言语的力量是微弱的,光凭一张嘴皮子就想把人劝服,饶是三寸不烂之舌也得说到口干舌燥。    孟老太在一边喝着茶,听着儿媳妇不停数落那林家家长,心里有些不乐意了。    “但凡孩子听话,哪个做爹娘的舍得下手打孩子。况且依阿凯所说,这林家小子不在家好生念书,在外和人学医。玩物丧志,学问不佳,确实应当好好打打,你们还应该学习学习。”    她平生最不喜那些有条件好好读书却不肯读的孩子,须知读书不仅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面上有光,也能修身养性、涵养情操,这世上有比这更充实又更容易的事了吗?不过孟老太这么一番鄙视想法,倒是自动排除了孟家不符合资质之人了。    王氏乍一听这话,心里也不自觉认同,本来嘛,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她身为商家女自小经历种种再明白不过这个道理,虽然她舍不得因读书之事对孩子下手,不过这世间因子女不成才动辄打骂的不在少数,不是什么值得惊奇之事。但念头一转,便又对婆婆不满了。这话说得好像在讽刺她家阿平不成器一样,又好似在暗讽她对于儿子的学问放任自流,没怎么用棍棒教育他,于是鼓着气道:“如果打骂有用,相公至于如今还在县衙做个小吏?三十多了还只是秀才。”    孟老太年轻的时候并不是如此不问家中诸事,彼时孟老爷种田养活一家人,孟老太就在家忙内务,同时紧抓两个儿子的学习。自儿时,孟广铭便已是十分稳重的性子,学习也很努力。孟广谐一开始虽然顽皮,但也对学问十分上心,想要得到夫子的夸赞讨娘的欢心。    不过二人似乎都未能遗传到孟老太的天赋,学问实在平平,不说是吊车尾,但实在很难得到夫子的一句称赞。孟老太每日忙得心力交瘁,一想到自己身为京中官员之后,生下的儿子竟然如此没出息,家族振兴无望,当年流放到边关的兄弟死生再不能相见,心寒又愤恨,那时没少打骂两兄弟。受到此待遇,兄弟二人的反应截然不同,孟广铭学得更加勤奋,昼夜苦读,但是碍于资质有限,考到秀才后再也不能更进一步。孟广谐其实更有灵气,但无奈性子是个火爆的,被打得多了,奋起反抗,离家出走过几回,回来后是再也不肯碰书本一下,从此过上了呼朋唤友、醉倒酒乡的闲人生活。    孟老太既是伤了心,也是失了望,知道两个儿子便只得这个出息了,性子一淡下来,便也时常念佛,不再管他们的前程问题,对于孙子辈的事情也不再代俎越庖,让他们的父母各自管教。    王氏虽然明是贬斥自己的丈夫没有出息,其实也是在讽刺孟老太当年的棍棒教育并没能换得他更进一步,考中个什么举人进士的当上大官。    孟广铭拉住王氏的衣角,用眼神示意她少说两句,不知道自己媳妇是哪根筋有问题,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还拿出来说,何况,他娘的那句话也再正常不过,又何来冒火的理由?    王氏说完也觉得自己火气有些大了,有的时候暗讽还不如明嘲来得更让人接受,欲语还休但又故意想要别人听出的讽刺最是让人憋火。大约是最近实在事情太多,心里有些累了。    王氏喝口茶润润气,笑道:“我随口说说,婆婆不要在意。我就是想说,这孩子与孩子的资质也不同,要是遇到像相公资质这么差的,就是打到吐血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让自己顺心一点。”    得了,这次是真拿他来开刀了。孟广铭还真想吐血三升。    原本孟家早年的疙瘩被王氏这么一提起,孟老太心里确实是有气的,不过她念佛多年却也不是白念,既然别人说的是事实,自己当年对两个儿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只得这个样子,又岂不是命?又何苦再在此事上置那个气。这才隐忍着不发。不过话题一旦提起来,整个谈话的氛围一沉重,也不是想收便能再收回来的。    何况还有一个下午刚和朋友喝完酒,到现在还晕乎不清的孟广谐坐在一旁嗑瓜子。    “大嫂这句话说得还是有道理,人为何不让自己过得顺心一点?读那么多书做那么大的官除了更加心力交瘁,还有什么用?考中举人就结束了吗?考中进士就结束了吗?做了官就结束了吗?没有!这只是开始而已。终点,终点是看不到的。娘我说得对不对?”说着竟还头一偏,真如孩童一般询问自己的娘亲。    林氏连忙拿出手绢帮他擦擦额头,劝道:“喝醉了就少说两句,咱们收拾下赶紧回家呢。”    “我这话可没有胡说,娘的爹是怎么死的?妹夫是怎么死的?他们可比我会读书多了,可是呢?一个被乱棍打死,一个被狱卒折磨死。一个家破人亡,儿子发配到边疆,女儿勉强捡回性命。另一个剩下孤儿寡女,幼年失祜,各自寄居他乡。还不如我这样的闲人,拖着条烂命倒也活得潇洒自在。”    他喝醉了酒说得又动了情,竟然已是忍不住有些潸然泪下。    “命!都是命!”    孟老太再忍不住听闻旧事,眼眶早已泛红,摇头叹气,留下几个字便幽幽起身回房。    孟老爷也跟着媳妇起身,平日的好脾气早已收得一干二净,嫌恶看着二儿子,怒道:“不争气的东西,哪壶不开提哪壶,给我滚回去!”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