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氏拖着丈夫带着儿女,赶紧“滚”回了家。 床上,孟广谐早已不记得自己方才在大哥家说了什么,闭眼大睡,当真成了事外之人,酣然模样真是看得林氏也羡慕。她哄睡了小儿子海涯,回房却不肯熄烛,端坐在窗边,吹起了冷风,原本伤寒未愈,咳嗽更重了。孟广谐果然被这咳嗽声吵醒,回身一看,妻子竟不顾身体,衣衫单薄吹着风。连忙一个起身,将她拥回到床上。 “你呀,自己身子骨弱,怎么还不听话呢?” 孟广谐为妻子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林氏心里一阵温暖。 “你不也不听话?”林氏声音虽弱,却有几分嗔怪。 孟广谐怪问:“我怎么不听话了?我都睡了一觉了。” 林氏噗嗤一笑,轻声道:“没事,随口说说。我就是故意的,看你会不会起来。” “当然会了,你咳嗽声这么大,我要睡也睡不着了。” 林氏心里长叹口气,这个人真是……,不过却又暖暖的,风寒带来的不适都就此散去了。 本来是个热闹的良夜,被王氏联手孟广谐这么一搅和,倒也寡然无味起来。孟家二老接连散了场,其余的人也就怀着心思各回各处了。 王氏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怪自己嘴碎,不该说的说了,惹得众人不欢而散。她虽然嘴上是个不饶人的,但分寸拿捏很好,今晚得罪孟老爷孟老太的虽是孟广谐,说到底开这个话头的是她。看来明日得早起给公公婆婆奉茶,以解他们今晚之怒,自己心里也舒心一些。 魏芊今日走了一天路,人也乏了脚底板也疼了,临睡前特地泡了个脚,刚收拾完突然响起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是孟老太端整立在门口。 “芊芊这么晚还不睡啊?” 孟老太进了房门,四下环顾一圈,发现魏芊还没有入睡之意,又走到窗边案桌旁,拿起上面两块牌位,细细抚摸一笔一划。最后又在“孟华章”三个字上反复摸了几圈,思念之情不言而喻。 孟老太将魏芊拉到床边并排而坐,问她道:“芊芊想爹娘了吧,在舅舅家住得可还舒服?” 她早就立下过志愿,不再管儿辈孙辈的事情,魏芊虽是她坚持要迎来,也不过是为亲生女儿尽一份心,总归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外孙女露宿街头的。其余的,她多不插手,何况家里王氏与林氏都还算得上勤快,魏芊住得怎么样,她心里亦是有个数的。不过今晚被二儿子旧事重提伤了情了,想到自己的过往便想到外孙女,于是过来这边看看。 魏芊也与她不生分,只与她道:“大家都待我很好,不过我也只能想想爹娘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孟老太缓缓点头,叹口气道:“是啊…人死不能复生。方才你二舅提到了你爹,外祖母怕你入心了,来看看你。你二舅他心思单纯得很,说话不注意,你别生他气,也别难过。” 魏芊低着头,不会说自己刚刚还是小小哭了一场。爹的惨死不仅被再次提起,而且他多年苦读,兢兢业业,甚至因个性秉直无辜受死,似乎也因为太过悲凉凄楚,受到了嘲讽与轻视。 她说不清其中的道理,她自然悲痛自己的爹这样年纪轻轻就死去,但人去都去了,如今否定他的死似乎也就是否定了这个人,她也打从心里无法接受。 孟老太看外孙女不说话,只露出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释然的微笑,于是轻轻拍拍她的背脊,道:“没想到我的命运也会再一次发生在你身上。什么感同身受,都是可怜我们。这种感受你外祖父你两个舅舅都不会理解,就连你娘当年也不会理解。只你我祖孙二人亲遭此痛,当真是同病相怜的苦孩子。” 孟家的事情魏芊不清楚,只知道外祖母背后有些故事,见她有倾诉之意,于是抬起头认真聆听。 “你曾外祖父当年是京中的言官,官阶虽然不高,但大梁素来有重言官的传统,原本也是个极好的去处。不过先帝登基后,施政为人暴虐,你曾外祖父有一次不小心因言获了罪,连同几个同僚被活活打死,家人也判了问斩。” 魏芊瞪着眼,这样的故事听来确实骇人。 “后来还是几个老臣出面,拿出祖宗家法压制,那时先帝还年轻,心里虽然愤恨却也拿老臣无可奈何,于是问斩被改判,我的兄弟全部流放至边疆,家中的姐妹也卖到贵人家做奴婢。原本我和我娘也入了一户官家,不过我那时骨瘦如柴,年纪又小,除了糟蹋他们的粮食,一无是处,于是在一个大雪夜,我被扔在了门外。我娘为了我,想尽办法弄折了自己一只手,也被她们赶出府外,这才带着我一路乞讨到了南方,最后在安平县下面的村子里定居下来。” 魏芊握着外祖母的手,也试着安慰她。 “之后呢,家中的兄弟姐妹联系上了吗?” 孟老太宠溺笑了笑,道:“傻孩子,我爹至今未得洗清冤屈,兄弟除却知道流放边关,压根不知具体在何处,做得什么事情,如何联系?连信也寄不到。至于京中剩下的姐妹,我与我娘既然已经逃离,便也再未与她们联系过。” “后来我长大了,一心想要为爹洗刷冤屈。再之后新帝登基,政治稍得清明,可是对于前朝的冤案,若无人上奏便无人处理,我家在京中早已无依无靠,谁人肯为他陈情上书?我想着,只有我自己的儿子考中了进士,做了官员,才能写折子恳求重新调查当年之事,父冤洗清,当年流放边关的兄弟也就能得到赦免回来。” “我明白,为人子女的见得生父枉死,都会这样不甘心。” 魏芊一字一句吐露她前半年曾有过的心迹,只是她曾外祖父之案想要平冤难度必定更大,毕竟一个是朝廷下的判决,而她爹是因得罪了地方上的贵人。 “只有你才懂外祖母的心。”孟老太笑得无奈,“不过我也常在反思自己,我的父冤这样硬生生加在我儿子身上,是否对他们公平。我早就知道他二人没一个是读书的料,充其量中个举人已是很不容易,但我就是希望他们能考中进士,能入朝为官。你二舅叛逆,像你曾外祖父,我给他这般大的压力,他只能是更加厌恶读书,造就了他今日这样的地步。” 魏芊听得她叹息,这时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串了起来。原来她二舅方才在外的一番话是有感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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