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慢慢地穿过田垄,山道,进入了村庄。人群也密集了起来。 “哟,赵大山。这是把媳妇接回来啦。瞧瞧这嫁妆,比那些黄花大闺女出嫁还要风光。你们家可是要占大便宜啰。以后赵小牛,赵小花也不愁吃穿了。”村口几个穿着粗麻布衣裳的婆妇坐在大石墩上,笑得一脸褶子。眼神在那几口大箱子上滴溜溜地转着。 赵大牛脸憋得通红,一脸忐忑地看着杏娘,想说自己并不贪图她的嫁妆。但嘴巴张张合合,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杏娘早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了,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杏娘一点都不介意。抖了抖身上八成新的衣裳,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几个妇人。颇有几分高贵冷艳之感。 “这位嫂子,我这嫁妆带着可不是为了给赵家添伙食。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如果赵大山连饭都供不起,那我还嫁他做什么。这是要给我女儿徐晓以后嫁人用的。以后我女儿吃穿用度都从我嫁妆里拿,不用赵家的东西,免得有些人总喜欢在背后说三道四,晓晓腰杆子都挺不直。再说大殷朝律法明文规定,私吞妇人的嫁妆是要捉去坐大牢的。你也不去镇上打听打听,我姐夫就是县令老爷门前的带刀侍卫长。徐晓的父亲生前是秀才公,在城里开私塾,还给县令老爷抄过文书。就算再给赵家十个胆子,恐怕赵家都不敢动这些箱奁。你说对吗?”徐晓知道,杏娘这是在给自己树立威信。通过村子几个最喜欢探听八卦的婆妇的口,将自己不是拖油瓶的消息传出去。杏娘的看重,也可以让这个村子的人不敢欺负自己。徐晓心里甜甜的,涩涩的,很是感动。自从有了弟弟后,徐晓很少尝到被人保护的滋味,感觉还不赖。几个月的相处,徐晓已经将杏娘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娘亲。在这个异世,自己能依靠的只有杏娘,以后,自己也必然成为杏娘的依靠。 一开始说话的那位婆妇尴尬地笑了笑,牵动着红褐色的皱纹,像一条深深的鸿沟。他们这个村子在封闭的大山上,见过最有威望的人就是赵家村的村长,哪里见过什么带刀的侍卫,县令这样厉害的人物。整个村子也就村长和族老这样有点底蕴的家庭有后辈考上过秀才,更没听说过什么律法。这些词语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来,就让人先畏惧三分。不敢像那些寻常媳妇一样得罪。 顿了半晌,才耶挪着嘴,有些酸酸的说道:“那你们家可真够厉害的。” 杏娘叹了口气,秀气的眉眼垂了下来,有些伤感地说道:“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女人再厉害,也要依靠男人。要不是晓晓的父亲去的早,徐家又要强行收回宅子,我怎么……”话还没说完,便掩着袖子嘤嘤地哭了两声。这旁边也有一个带着儿子再嫁的妇人,身子瘦薄,脸上没有其他几个嫂子黑红。知道世道对女子的艰难。当初自己也是想守寡的,可住的地方也没有,吃穿都是问题,怎么守寡。这般样貌,品格的女人都只能嫁到这种穷地方来,可见是吃足了苦头。有些感同身受,对杏娘不禁生出几分同情,安慰她道:“大山是个踏实的男人,只要和他好好过,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杏娘点了点头,将袖子拿开,对几人说道:“既然我已经嫁给了大山,就是赵家的女人。以后在这儿生活,还是要多仰仗几位。邻里之间都互相走动走动。我娘家哥哥是酒楼的厨子,以后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要能办的到,只管找我。今日,我和大山成婚,到时候在家里备下饭菜点心,不如,几位嫂子一起去用点,人多也热闹一些。”站在后面,高个,一脸精明样女人立马答应了下来,对杏娘也热情了许多。 不管是为了卖杏娘一个面子,还是想去吃个饭,占点便宜。总之,几个嫂子都随着马车慢悠悠地向赵大牛家走去。马车行得不快,几个嫂子又都是干惯力气活的,也勉强能跟的上来。 几人一边走,一边和倚在板车上的杏娘聊天。多数都是她们问,杏娘答。 “你们家以前住多大的房子?教多少学子?你在家做什么?有没有丫鬟伺候?” 杏娘一一作答:“有一处三进带一个花园的小院落。徐晓的父亲教导三十来学子启蒙,每批学子都有十几人考取了童生。每到三节时候,来拜访的学子络绎不绝。光送来的肉就有几十斤,还有面食之类的。我在家就给那些学子煮煮饭,闲暇的时候,绣绣花。家里就三口人,也没有什么好伺候的。买丫鬟的话,家里就多了一张嘴巴,还怕她手脚不干净。”徐晓听出来了,这话虽然部分是真的,但都有夸张的成分。虽然,说是每批学子都有十几人考取了童生,但每批学员中都有往年考过一次,或几次的老学生。所以徐晓的父亲教学质量也算是一般般。而且,杏娘将中间二嫁的那位屠夫直接忽略了过去。徐晓估计,赵大山都不知道杏娘是三嫁了的。古代嫁娶,全凭媒婆的一张嘴,想要成事,只会往好处说。赵大山家在山里头,很少去镇上,更是无从打听杏娘的过往。 几个嫂子听得连连赞叹,不住点头,眼中都带着憧憬。在她们看来,不用下地干农活,每天在家做做饭,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她们虽然也和丈夫去过几次镇上,但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将家里的新鲜瓜果蔬菜带到东市的摊子上卖完了就回家。那些富贵人家聚集的西市,更是见都没见过。听杏娘说这些新鲜的东西,更觉得张了眼界。 这时,那个改嫁到赵家村的嫂子,看了一眼徐晓,说道:“杏娘的前位夫君一定仪表堂堂,相貌出众吧。我在隔壁村子见到的地主家的小姐,都比不过你女儿这般样貌。” “那是当然。”杏娘一点也不谦虚,“我家晓晓也是从小娇宠着长大,先夫亲自教导识文断字,还不到五岁就能背三字经。以后如果先夫的同窗好友能提携一把的话,以后说亲,就是官宦人家也是可行的,还能呼奴唤婢。隔壁地主有再多银两也是泥腿子,读书人都不愿意结交。”杏娘眼中露出了淡淡的不屑。 听到这儿,几个嫂子更加震惊了。虽然前面就知道杏娘先夫不简单,但从不知道,在他们眼中顶顶高贵的人物,在她眼里都不算什么。再加上这个时代人民对读书人天然的尊崇,连带着对徐晓都高看了几分。 几人开始络绎不绝地夸赞徐晓,什么“相貌好看,白白嫩嫩的,像年画里的娃娃。”“会读书识字,比人家千金大小姐还厉害。”对她们的夸赞,杏娘听地笑逐颜开,说话的兴致更高了。 只有一开始说话的那个黑胖嫂子有些不依不饶,提出:“一个姑娘家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下田种地可用不上这些东西。” 杏娘还没开始反驳,精明脸的嫂子就笑着说道:“会读书了,谁还会嫁一个庄稼汉。” 杏娘有些不高兴,反驳道:“其实,不管男女,读点书还是有用的。那些举人老爷就喜欢红袖添香。大字不识一个的女人,就算再美,都会失去兴致。还有那些半大的小子,就拿我哥哥主厨的酒楼来说吧。那些一个字不认识的小子,只能呆在灶房烧火,洗盘子蔬菜,提扛重物。每天累的要死,还没有一点休息时间。月银才一百文。而那些识得几个字,机灵一点,会报菜名唱传单的店小二,每天轻轻松松,迎来客往,月银是三百文。有时候碰到大方的客人还会赏点银钱。比那些卖苦力的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呢。” “真的,假的,一个月能挣这么多?”黑胖嫂子睁大了眼睛。 杏娘本来就有些不高兴,听到她的质疑,脸都跨了下来:“我还能骗你不成。这种事,街头巷尾,随便找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精明脸嫂子拉了拉杏娘的衣袖:“你不要跟她说,她这个人啊,就喜欢胡搅蛮缠,整个村谁不知道。你在这个村子住着,有什么困难,只管找我。我夫家姓周,村里人都叫我周大娘。我家和大山家中间就隔了三户人家,乡亲邻里的多走动才好。正巧,这两天,我家菜园子里的黄瓜熟了,不如明天摘两根下来给你凉拌着吃。”黑胖嫂子张大了嘴巴,这个周大娘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谁要是颁了她家的一根玉米,她都要骂上个把小时,什么时候这般大方了。 “那就多谢周大娘了。”杏娘十分上道地道谢,之后主要都是杏娘和周大娘在讲,旁边人听着了。黑胖嫂子插了几次话,见她们自顾自地说,没有人理会她,也便消停了。 徐晓津津有味的听着。自己的这个,在前面赶车的便宜继父,从头到尾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闷不吭声地赶车。似乎是默认了杏娘的所有话,真是个老实的汉子。 徐晓觉得有些奇怪,杏娘似乎一点都没避讳现任丈夫,提起自己死去的丈夫。对徐晓父亲的崇拜尊敬,以及对赵大山隐隐的低看。似乎所有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徐晓仔细地分析了一下原因。饱暖才会思□□。在温饱还没有解决的前提下,什么情情爱爱的似乎都是小事情。杏娘和赵大山结合就是为了搭伙过日子,选择杏娘,是因为在自己所有媒婆介绍的对象中杏娘是最合适的。就像杏娘心心念念着的是徐晓她老爹,却依旧改嫁了两次。就算赵大山知道自己妻子还怀念着前夫,也觉得没什么。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如妻子的前夫,这是大家公认的事,没有什么好辩驳的,连带着对徐晓的态度都小心翼翼的。而且在这个小山村,礼教束缚还没有那么厉害,二嫁女人虽然贬值了,但也没有贬的那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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