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但大约昨日确实累了，第二天李氏早起叫人时苏月还觉得全身酸软，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看天色，又一翻身把头藏进了枕头里犯懒。 周睿精神头倒是很足，不一会就穿戴整齐蹦了出来。出门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见苏月床上拱起的一团，不禁甚觉稀罕，走过去拉了拉被子角，“嘿，今儿太阳打西边出了，你居然起的比我还晚？” 苏月晃了晃脑袋，身体往被子里缩了几寸，没说话；周睿看着好笑，一伸手把她枕头掀了。 苏月睁开眼，因为逆光看不清眼前人，便眯着眼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周睿没听清，脑袋凑过去，嬉笑道：“娘叫了呢，还不起？等会娘生气了不让你吃饭我可不管啊。” 苏月烦躁地蹭了蹭床，抱着被子坐起身，撅嘴瞪着他的脸，很想扑过去咬一口。周睿看着莫名觉得手痒，忍不住抬手抓了抓她的脑袋，把她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弄得快赶上鸡窝了。 “干嘛？大早上犯病啊！”苏月抬手拍开他的爪子，把乱毛胡噜整齐，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想起昨晚的哭声，顺口问道：“昨儿咋了？我怎么听着像有人在哭？” “嗯？”周睿随意地坐到床边，偏头看着她穿衣服：“有吗？长生又哭了？” “不是。我听着像是还有吵架，难道昨晚大哥又喝酒了？”苏月摇头，不过语气有些不确定。 “没有吧，大哥昨晚看着挺正常啊。”周睿听她这么说凝眉想了想，但昨晚他也是回来就睡了，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便不甚在意道：“你听错了吧，我都没听见有人吵架。”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苏月当时迷迷糊糊的，听他否定还以为自己是做梦，也就没有多想。 谁知，吃早饭的时候，她发现大房气氛极怪异，周成贵甚至没来吃饭，说是要进城联系粮行卖粮，一大早就出门了。 她本想问问花儿或秀儿，但吃完饭后她俩就一直跟着刘氏进进出出收拾锅碗，周睿又被周老爷叫去问书训话，她关注着上房那边一时也就忘了。直等到差不多晌午，李氏让她去后院摘点白菜做午饭，她无意中撞见秀儿偷偷躲在后院水塘边跟蚂蚁哭诉才知道了原委。 “呜呜……就知道打我！都说了是小叔送的了，还打我！呜呜呜……凭啥明明姐姐也买了簪子和衣服，娘的衣服也是我们两凑的钱，却就偏偏只说是我偷了银子？呜呜呜……小蚂蚁，我是不是不是他亲生的？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娘从外面抱回来的？呜呜……” 躲在一旁的苏月目瞪口呆，死死用手捂住嘴，就怕自己惊得发出声音吓到秀儿：虽然只听到零星几句，但她差不多也能猜到来龙去脉了。 原本，花儿秀儿的簪子、耳坠，还有送刘氏的簪子，都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的作为，却没想到，她一个随意的举动，却给秀儿带去了那么大的伤害…… 苏月心中思绪翻涌，颇不是滋味。她早该想到的，周成贵那么火暴的脾气，又管着家里的账目，平素连刘氏都甚少戴首饰，又怎么容得下女儿“败家”？何况，说是小叔送的，也着实没有信服力——周睿那种性子，压根就不是会送礼讨好别人的人。 想着，苏月有些自责，为自己没有考虑清楚后果就随性处事；但她如今毕竟不是成年人，就算有心想解释，周成贵估计也会以为是秀儿忽悠她帮忙撒谎，没准还会害得秀儿再被打一顿……但是不解释清楚，秀儿岂不平白受了委屈？而且，花儿秀儿是多好的姐妹啊，若因此让秀儿心生嫌隙，可不都是她的罪过？ 苏月怜惜地看着水塘边委屈伤心的少女，忍不住暗自叹气：秀儿毕竟还是孩子，受了委屈也难免胡思乱想；如果自己是一个大人，她还可以说些什么大道理，但是，如今的她比秀儿还小，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 默默看了好一会，苏月闭了闭眼，转身离去。心疼，却无可奈何。说到底，还是她年纪太小了——或者说，即使她经历过一世，她也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厉害。 重活一世又怎样呢苏月？不把自己当孩子，还把她们当成自己孩子看……但是你看，你连一个孩子都保护不了…… *** 被周老爷念叨了一个多时辰，周睿觉得自己脑子都混了，好容易得了赦令，规规矩矩退出上房后就赶紧一溜烟窜进后院躲了起来。 爹真是越来越唠叨了，什么《大学》《中庸》，又什么经文史诗，还有那些之乎者也……每次都不带重样的，还没次都挑着他不会的问，那么能耐怎么不替老周家去考个秀才呢？周睿瘪着嘴，仰头靠坐在门槛上，恹恹地数着院里石榴树的叶子。 一片，两片，三片……数着数着，打了个哈欠，眯起眼有些想睡。 刘氏提出水桶从厨房出来，一眼看到门槛上的周睿，笑吟吟走过去看着周睿，小声道：“小海，那个……昨儿花儿给我带回个簪子，说是你让小月送的？真是难为你想着嫂子了。” “嗯？”周睿睁大眼，惊讶地看着掩不住欣喜的刘氏，有些迷茫；但只愣了一会他立即便反应过来，随口道：“啊，簪子啊？没事儿，大嫂喜欢就好。” 昨晚花儿秀儿悄悄把簪子给她的时候被周成贵看到了，看周成贵打女儿她心疼便说这事她知道，虽然被丈夫连带打了一巴掌说她不要脸连小孩的钱都惦记丢了他的面子，但好歹救下了秀儿，事情也就揭过了。但私心里秀儿说是周睿送的她其实也不太信的，只以为是花儿秀儿悄悄攒的钱，毕竟那身衣裳她们就说是两人凑钱买的。 然刚才在灶间时，看旁边没人花儿又悄悄说了一遍，话里话外都是为秀儿开解。其实花儿的本意是察觉到秀儿心情不好想让娘亲去安慰一下，谁知刘氏没听出弦外之音却把话听进了心里。所以一出厨房看到周睿就忍不住问了。 这会看他承认，不禁笑容愈盛，声音里透出压不住的喜色：“喜欢！我小海送的东西，嫂子哪能不喜欢？不过……”说着，她佯怒地看了周睿一样，嗔怪道：“嫂子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嫂子疼你，你心里知道，嫂子就开心了，哪里还需要什么礼物？你念着嫂子的情，帮嫂子多顾着点长生嫂子就心满意足了，何必还花那冤枉钱？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哪来的银子？下回可不许乱花钱了，嫂子不差你这点东西，啊？” “嗯。”周睿笑着，也没解释。他差不多能猜到事情的始末，无非就是苏月喜欢大嫂，正好乞巧节得了红包就给大嫂买了个簪子，大约怕她不肯收，便说是他送的，这样大嫂肯定不好意思退回来——那小丫头，人不大，心思倒是挺多，成精了一样！ 周睿想着苏月把事情推给他然后躲在背后贼兮兮得意偷笑的小模样，心情莫名变得极好。 心情变好，周睿便闲不住了，和刘氏又扯皮了几句就起身想去玩；刘氏看他抓耳挠腮，回话也心不在焉了，哪还能不明白他拘不住了，自然放行让他自去。 周睿也不客气，直接一溜烟就从后院跑了出去。刘氏站在原地，看着他风风火火一下就没影了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又宠溺地叹了口气才转身去井边打了水提进灶间。 两人走后，谭氏从中庭壁龛处走出来，脸色阴沉沉的，看了看刘氏离去的方向，又往后院瞟了一眼，静立许久，转身往上房去了。 *** 吃晚饭的时候，苏月觉察到李氏看她的眼神很不善。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今天似乎没有做错什么事，又看了看李氏的脸——还是平素板着脸一脸别人欠了她一百两的样子，也没有哪不对啊……苏月眨了眨眼，只当自己太过敏感，便该吃吃该喝喝，并未理会。 而李氏果然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让她收拾碗筷时语气略有些嫌弃。但苏月想她惯来也并不太喜欢自己，便猜她是在哪惹了不痛快所以拿她撒气，于是暗自撇了撇嘴，乖乖应着声收拾了东西去灶间。 洗完碗，苏月想起白天的事，又特意绕去上房，见秀儿正乖乖跟着花儿绣花，姐妹俩不时嬉闹打趣，与平日并无差别，便装作毫不知情地过去和她们一起调笑了一阵，直等到刘氏过来催花儿秀儿“该睡了”才回房。 夜近二更，晚风温柔地拂过窗纸，发出轻轻的声音，似母亲催眠的夜曲。如此良辰，正好安睡……可是，看看光秃秃的床，再看看眼前面无表情扮石头人的周睿，苏月实在哭笑不得：“小海哥……我的被子呢？” 周睿看了她一眼，轻咳一声，摆出他爹问他书时的严肃表情一本正经道：“没事，等你把今天的事情给我说明白了，它自然就回来了！” “嗯？”苏月愣了愣，不明所以：“今天的事？啥事儿？” “簪子。”周睿看着她，高冷地吐出两个字。顿了顿，似乎怕她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给大嫂的。” “哦，簪子啊，那个……”苏月乍听他这话，心中陡然一惊，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珠四处乱飘却不敢看他；偶然间，眼风扫到他神情，心下更为忐忑，低头咬着唇，心慌意乱得竟有些手足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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