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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的早饭一向是没什么讲究的,主要是当主子的不讲究,什么接地气的都吃。  燕窝参汤也吃,玉米羹配芝麻饼也吃。  今日却丰盛。    府里的人都知道,是住下一位看不见的姑娘的缘由。  这姑娘来的突然,身份与之前的萧萧差不多,却是个有福气的。  昨夜小公子宿在留香阁了呢。  床上一片狼藉,好糟糕的战况。    小公子还把贴身的玉佩给了她。  为着玉佩这事,海棠姑娘还挨了一顿打。    照例这些事是不允许嚼舌根的,可同在屋檐下,私底下说说倒也不打紧。    纪言吃了个八分饱,把玉佩系在纪诗诗腰间,“我娘没得早,没留给我几样东西,这就是其中之一了,你若是不喜欢,还有个镯子,我找人寻来跟你换。”  纪诗诗咽下饭菜,摸到杯盏漱完口,捏紧了玉佩,“喜欢的,我喜欢的。”    纪言点点头。  将军从小便教导,食不言寝不语。奈何纪言到现在也没学会一二。  “这是你卖身契,你自己留着吧,”纪言掏出契约,放在她手边,“寻个时间烧了也行,也能安心些。”  “谢谢公子!”    她感激的不知道要说什么,起身便往地上跪。  “不必言谢,”纪言一把拉住她,就着她的手握住那玉佩,“你戴着我的佩,便是我的人,我有话说在前头,今后我自是得护着你,只是你若是发现我什么错处,也得原谅我一回。”  纪诗诗赶紧点了点头。    纪言离她近了些,手肘支在饭桌上,悄悄道:“你若是能生下一子半女,我扶你做正妻。”  将军府是世袭的爵位,正妻,便是以后的大夫人了。  纪诗诗忍住眼泪,手中握着她的玉佩,像是握紧了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过了大概一刻钟,纪言低眉,心说来了,就听见管家快步走进来:“夏公子来了,说跟您约好了……”  话未说完,便听见夏逢初嘻嘻哈哈的溜达进来,“你酒醒的倒快。”  他看了看这一桌子,简直要惊呆了,“你们俩吃的了这么多吗?”  纪言抬起下巴尖,朝着纪诗诗指了指。    “小娘子,”夏逢初刚要调戏两句,瞧见桌上的卖身契,和她腰上的挂件,目瞪口呆道:“我的娘唷,十几年没见你对谁这么上过心。”  纪诗诗脸微微一红,“奴、我、我先……”  “去吧。”  纪言摆摆手,前呼后拥着,纪诗诗跟着走了。    行至长廊一转角,她闻到熟悉的淡淡的桂花香,她以为纪言跟了上来,嘴角往上一挑,刚要笑着打趣,听见来人道:“你若是闷了,可叫丫鬟带着你出去转,过几日有庙会,现在街上热闹的很。”    纪诗诗一愣,旁边的侍女一同恭敬道:“大公子。”  她赶紧跟着福了福身。  纪青然点点头,擦肩过去了。    夏逢初觉得纪言现在病急乱投医,躲小王爷躲出了毛病,只要不是男的,都行。震惊完了,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他想了想,“你爹跟你大哥都不在家吧?”  纪言朝他身后斯斯文文道:“大哥。”    夏逢初险些从凳子上掉下来。  纪青然见到他挑了挑眉,“逢初?有段日子没见了。”    将军在家的时候,他是一幅深沉脸,比谁都严肃克制。  将军不在家的时候,他眉眼带笑的真正面目就显现出来,是个深藏不露的“两面三刀”派人物。  夏逢初一见他就头皮发麻,既拘谨又害怕。  “劳烦大哥挂念。”他字字珠圆的回了,给纪言使眼色,忍不住想走人。    薄情的嘴唇微微曲起,纪言不自觉的笑一下。    纪言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看不见的尘土,乖巧的说:“大哥,春景儿前段日子盘下来的店面今天开张了,我们今日早些去,给他捧个场,晚上就不回来了。”  宋春景,土财主,自家八辈子没出个当官儿的,权上是没指望了,钱上倒是数一数二的。  这人见面三分笑,轻易不得罪人,生意又做的多且杂,半个京城的达官贵人都能称得上一声朋友。  纪青然端起汤碗喝了一口,点点头。    “等等,”二人就要走了,他才想起来还有点事,“爹临去赤坎之前交代,陆府的老将军再有几日过寿辰,嘱咐咱们好好挑拣了贺礼送过去,不能出差错。”  纪言一脸茫然,心说:那你就准备了送过去呗,你是老大你说了算啊。    纪青然清了清嗓子,“贺礼我今日准备好,你这几日挑个天气好的时候送过去。”  “大哥送去不成吗?”    “你去比较妥帖,”纪青然怕这魔王出去惹是生非,安抚道:“你放心,我都给你打点妥当,只这几日千万谨慎,不能再跟小王爷起什么冲突。”  纪言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他不招惹我,我当然躲他远远的,”纪言还是不死心,“大哥去不行吗?”    纪青然摇摇头。  抛头露面的事,派养子过去哪有派独子去的好。  他心里道:我就是个罐子,用来装什么的你们心里没点谱吗?    太医院的孙如察医术好会做人,虽然地位高,但是没架子,贵人们也都喜欢请他出宫看病。  这个人在太医院混了十几年,成了人精,碰见有权势的、长得好看的、有几分私交的,就出诊,碰见脾气臭的、吹胡子瞪眼的,就一并让徒弟回告:哎唷我师父实在是忙,马上要去贵妃宫里请脉,这贵妃娇惯您知道,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哎唷真是不凑巧……    时间长了人人都以为孙如察和贵妃有一腿。    皇帝气的降了他太医院的官职。    他却不以为意,仍旧看心情看病。  凭借着医术高,又谨慎,到现在还没被人搞死。    陆城算是占满了“有权有势、长得不错、有一星半点的私交”这三样,自从他腿接连出问题,孙如察每隔两三日就跑一趟王府。    把一星半点的私交,捣鼓成了两肋插刀的兄弟情。    这日他给陆城看完腿,照往常嘱咐好,正收拾药箱准备走了,被贴身大侍卫拽住了衣袖。  “孙大人,府里有一件要紧事,只有您能帮上忙。”  孙如察知道刘坤在府中的地位比得上半个主子,因此客气道:“您说、您说。”    “有一位姑娘,”刘坤叹了口气,“您往这边来。”  孙如察听到是姑娘,又见他往偏僻的阁楼里走,他心想着,大门大户的出了什么事都不新鲜,多半是昨晚上玩大了。    他常居后宫,什么样的荒唐情景都见过,因此心下了然,并不多话。    直到他见着了人:  这姑娘左脸上一道一指长的伤,手指也没了,脚指也没了,双目连眼珠带眼皮都没了。  张开嘴,完球儿,舌头也没了。    这见过世面的太医震惊了。  “这这这……”    刘坤叹了口气,随口胡扯:“我老家表妹,本来要成亲了,不料竟然有这种飞来横祸……”  孙如察心说你不是早嫁给小王爷了吗?  顺嘴便打断了他:“这姑娘体质温厚,能活。”    “不是,”刘坤为难道:“我的意思是……”    “只是她今后生活什么的都得有人照顾,”孙如察又打断了他,装大尾巴狼:“你们自小的情谊,你可不能抛弃人家啊!”  刘坤:……  “孙大人,”刘坤擦了擦汗,依旧把话题拐了回来,“有没有可能让这姑娘开口说几句话,或者在手肘上绑个笔杆子写几个字?”    人都疯了还异想天开。  “那下官是没什么用了,”孙如察叹了口气:“想让死人说话,得找大理寺司直啊。”    大理寺司直夏逢初,掌奉命评议复审疑难案件,心狠手辣、初生牛犊不怕虎,手下冤假错案一堆。  碰见难搞的就是俩字:上刑。    靠着爹哭爷爷告奶奶走关系险险没下台。  他人损招多,是个坏人一听也要哆嗦的黑心官。  功过相抵,还活的不错。    现下旷了几天工的夏司直,正准备同将军府的小公子一同出去厮混。  他路过家门口,一摸身上没带吃的,便拉着纪言要回家去取食袋。    一进门,瞧见了刘坤正同他爹告别要出来,几人撞了面个对面。  夏逢初心知来者不善,扭头便要跑。  夏尚书已经看见了他,喝道:“你回来!”    夏逢初在家就是个包子,便抽搭着鼻子老老实实的回来了。  纪言喊了一声“叔父”,蹲去一旁看蛐蛐。    “回来的正好,小王爷有事找你,你跟着刘总管去一趟吧。”  夏逢初懵了:“找我?”  他指指自己,又看了看纪言。    “整日瞎想,”夏尚书朝上撸了撸袖子,恨铁不成钢道:“是正事!”  “小公子也同去吧,王爷有几日没见着您了,一直念着,”刘坤心下想着怎么能让主子开心,恨不得一双眼睛黏在纪言身上。    纪言:……  昨晚上才见过。    一转头,夏逢初眼巴巴的瞧着纪言。  纪言心下一百个不乐意,艰难道:“……那就,一起吧。”    陆城是真没想到刘坤能把纪言请来。  他正坐在前面看着那眼瞎嘴瘸的姑娘,手中珠串不时便转过一颗。  “要杀你的人,身量不高,人偏清瘦,腰窄腿长,手指细长,脖颈也纤细,声音低却清脆,如果能对的上三项,你便点点头。”  姑娘发着抖,摇了摇头。  也不知是真对不上,还是不知道。    若是都对不上,那便不是纪言。  这纪言跟这杀手是个什么关系呢?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纪言为了掩盖真相找人毁灭证据。    “你娘给人当乳母的时候,跟你说过那家是个小公子还是个小姐?若是小公子,你就点点头。”  姑娘啊啊两声,不住摇头。  “是位小姐?!”陆城按下激动问道。  姑娘照旧不住摇头。  陆城:……    这人是真的吓疯了。    正理不出个头绪,刘坤带着人回来,等在了隔壁。  自当街盛传的纪小公子与小王爷为争美人大打出手,没个轻重踹断了人家一条腿后,俩人还没好好在一块儿坐坐。    只是今日这个时机似乎不太对。  隔壁阁楼里还搁着活死人,跟纪言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如今他看着纪言,站也理亏,坐也理亏。脑中牵着的那根线,就认为自己直觉是真的。    陆城借着喝茶,眼角认真看了过去:诈一瞧是个顽皮的,眼睛也水灵,长的倒是很俊。  他视线微微下移,看了两眼,又觉得实在不像。    女人的胸……有这么平的吗?    那视线一直追着,实在是站也煎熬,坐也煎熬。  纪言盯着茶桌上的摆件中飘出的缕缕幽香,清了清嗓子。  “王爷,你为救我摔断一条腿,这个人情我认了……”  “好,”陆城紧跟着就接上话,“那你准备怎么还呢?”  纪言的后半截话堵在了嗓子里:只是这说到底是你自作主张,自作自受。    “王爷想让我怎么还?”问完生怕他漫天要价,纪言赶紧接上话:“只要我能做的到的,王爷别故意为难我。”  这涵盖的就多了,只要不想做的,都算是故意为难。    “我知道了一些本不该知道的事,纪小公子,不……” 陆城唇畔的笑意漫开,身子往斜对面凑了凑,“纪言,这盘棋,只有我能帮你继续下。”  他压低了声音,又一幅胜券在握的样子。    那乳母的闺女知道多少,有没有在初初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抖露出来,这些还都是未知。  纪言鼻尖闻着那香,心里有些打鼓。    “不瞒你说,隔壁坐着的就是你幼时乳母的闺女,我找人医治她,是因为同情她的遭遇,”  他无声的挪过来,蹲下身抬头盯着纪言,“我接她过来,因她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念着人情,想回报一二。”  纪言扭过头去不看他,听的他轻轻道:“她可怜,母亲没了那么多年,还能碰见恩将仇报的人……”    纪言屏气半晌,忽的喘过一口气来,低低道:“……你不该去找她。”  “那我该去找谁?”陆城悄无声息的摸到纪言的手,摸到了细密的一层水渍,“相信我一回,只有我能帮你。”  纪言头脑发昏,指尖发麻,直觉这香气有问题。  陆城循循善诱,“你说实话,将军府到底有什么打算?”    纪言手握成拳,狠狠掐进了掌心里。  挣扎着把左腿往前一伸,“这样吧,欠你一条腿,还你一条腿,从今以后,咱们就两清了!”说罢抄起茶桌上成年人脑袋大小的白菜翡翠摆件,往腿上一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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