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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维驹醒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穿越了。她一睁开眼看到床上大红色绣着百子图的喜帐,身上盖着的大红色牡丹花开富贵喜被,感受了一下头下凉冰冰的硬瓷枕,她推测应该是黄花梨木的拔步床,作为一个拥有丰富穿越文阅读经验的人,她知道自己穿越了。看这家庭条件,应该还挺不错,按照普遍经验,她这时候应该已经变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如果是嫡女,那应该是病了,如果是庶女,那应该是被虐了。    于是她吃力而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心里默想是因为魂穿后身体和灵魂还不协调,还是自己大病初愈体虚气弱?然后看了一眼,呆住了,这是一双很丑的手:手上带有常年做家务而留下的淡褐色斑点;手指倒是修长的,却如同被风干的鸡爪一样,枯黄干瘦;青筋如同蚯蚓一样在皮肤下凸起;手上的皮肤看起来历经沧桑,和细腻白嫩有光泽沾不上半点边儿。她立刻想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双手。    那是她刚工作没多久的时候,跟着栏目组去采访一个连生了六个小孩的贫穷农村妇女,那个女人因为长年累月被生活所折磨,表情呆滞双眼无神。栏目组追着她从村中的田地里一直采访到家中的厨房里,一天到晚,她几乎没有真正休息的时候。她老公进城打工断了腿失去了劳动能力,她最大的小孩才十二岁,最小的才几个月,她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床上是躺着要吃要喝骂骂咧咧的老公,身后是一群擦着鼻涕流着口水要吃要喝的孩子,她却说这是她人生中过得挺好的一段日子:嫁出去了爸爸打不了她了,老公断了腿打不动她了,孩子还小都听她的,大囡已经能帮着她带弟弟妹妹了。她说她过得挺好,不想麻烦别人,也不用麻烦政府。    顾维驹当时还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大学刚毕业的新人,当场就流下泪来,掏出身上临出差前妈妈塞给她的两千块,全都给了这个女人。    当年的那个农村妇女,就有着这样一双手,常年干粗活而且营养严重不良的手。    当年那双手,颤巍巍地接过那两千块,擦着眼泪跟她道谢。现在的这双手,顾维驹抬起来准备擦擦自己的眼泪:这手的主人不管生前过着什么样糟心可怕的生活,现在都由她来接收了。    “太太醒了,太太醒了。”正想着,就听见一个黄鹂般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顾维驹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太太,听这称呼,她竟然已经嫁人了?所以,她穿越到了一个中年甚至老年妇女身上?可是在现代她才32岁,虽然也不是少女,却正是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年纪,而且压根儿就还没结婚。没成想一朝穿越,竟成了“太太”。    抬起眼睛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一个容貌秀丽、十四五岁的小婢正看着她:只见她身着粉红短袄,豆绿裙子,系个嫩黄绦子,俏生生地立在床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惊喜。她话音刚落,又走进来一个年岁略大些的婢女,藕荷色短袄,葱白裙子,系着丁香色绦子,眉眼细长神色温柔。    “太太可觉着饿了,炉子上还有燕窝粥,不若喝上一碗,不饿伤胃肠,也克化得动。”耦合色小袄的婢女声如其人,如春夜细雨,又沁润又柔和。顾维驹听着她的声音,就觉得她不是坏人,加之确实觉得饿了,便点了点头。    “琉璃,叫珊瑚端香茶过来,再叫琥珀把太太的燕窝热了端进来。”耦合色小袄的婢女吩咐,穿着淡粉小袄名叫琉璃的婢女依言出了门。她便一面说着一面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将顾维驹扶起来,怕坐得她不舒服,给她塞了个大红喜鹊登枝的引枕,又在她身前设了一张紫檀雕如意云纹的小几,还搬了个粉彩花鸟绣墩过来,却没坐下,反立在顾维驹身边说道:“太太先前一直睡着不知,老爷天天都派人来看您呢,这三日一日三趟的来,一次也不曾落下。还让哥儿姐儿们都来,却不准他们扰了您。可见老爷心中实是爱重太太的。”一面温温柔柔地说着,一面捂着嘴儿笑起来,很是为顾维驹高兴的样子。    顾维驹的一颗心却不停往下沉,昏睡了三日,自己这个便宜丈夫竟然只是派了人来看了看自己,可见夫妻感情并不算好;并且已经有了子女,如果不是自己亲生的,那就意味着妾室通房一大堆,家宅不宁;让自己往后放心,那便是以前不放心,既是放心不下,那就意味着这个家——至少夫妻俩——肯定有问题,并且这身体的前任主人还没等解决,就一命呜呼了。再联系上这枯瘦的身体和衰老的手,想必即使满室富贵,这身子的主人也并不好过。    正烦恼着,又有一个年纪稍小,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婢女快步走了进来,顾维驹先升起了一阵雇佣童工的不安和愧疚感。再仔细一看,却暗道一声好容貌:只见她生得柳眉杏眼樱桃唇,眼角一颗小小的痣,穿着翠蓝短袄,鹅黄裙子,系一根桃红绦子,容貌十分秀美,打扮得也出挑,眼下还未虽还未长开,但已经是个美人坯子了。    她手上端着个鸡翅木雕莲年有余的小茶盘,茶盘上放着粉彩缠枝莲花茶壶茶盏。一进门未语先笑,笑起来脸颊旁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更添几分丽色。只听得她道:“太太可算醒了呢,实是太好了。这下珍珠姐姐可放心了,这几日她急得吃不下睡不着,口里还生了个大泡,可疼呢。您要是再多睡一会子,珍珠姐姐怕要着人去请箕宿坊的老太太过府来瞧您了。菩萨保佑,您既醒了,倒不必让老太太担忧了。”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她嘴上虽说,手也未停,一面将茶盘放在顾维驹身前的紫檀小几上,一面斟了茶,捧了杯子,递到顾维驹唇边。这时珍珠也已取了漱盂来,立在一边,口中笑道:“偏你最会说嘴,一日里‘珍珠姐姐’也不知要喊多少遍,倒打趣起我来了,看我以后可还帮你。”    顾维驹看几人言谈穿着,便知道必是屋子里受宠的大丫鬟了,领头的应该就是珍珠。且也知道了这身子的主人要么是个好性儿好说话的,要么是个不受宠的,一点不像以前看的穿越文里那些当家太太,威严深重,一个眼神扫过去,丫鬟们都吓得发抖。她觉得这样倒也好,穿越前她的工作就多和人打交道,养成了个见面三分笑,做事留余地的性格,虽然穿越了,想必一时半会儿也威严不起来。原主人的性格温和宽厚,她扮起来也得心应手些。    于是看看她们俩,嘴角扯了个笑出来,点点头,就着珊瑚的手含了口香茶,刚想往下咽,忽然想起《红楼梦》里的情节,便漱了口吐在漱盂中。先前出去喊人的琉璃早已端了脸盆巾帕进来,见她漱了口,忙拿了热巾子给她净面,又将放了新鲜花瓣的热水端过来让她泡了手。三人配合无间,纹丝不乱,一看就是受过良好训练的贴身大丫鬟,把顾维驹伺候的舒舒服服,回想在现代生活了32年,虽然出生中产家庭,但哪里经过这阵仗,心中暗道一声封建统治阶级真腐败。    正想着,又一个丫鬟端了燕窝快步走进来,装在小小一只粉彩莲池鸳鸯碗里。看这一屋子的陈设和日常用具,顾维驹不由猜测自己还是新婚。    她又看看最后进来的这个丫鬟,心想这应该就是琥珀了。四个丫鬟里,珍珠温柔、琉璃清秀而珊瑚明丽,琥珀却留了厚重的刘海,遮了半边脸,穿着竹青色短袄,姜黄裙子,偏配了根茜色绦子,倒把好好个人分成了两截,看上去还老成了好几岁。一屋子淡粉鹅黄柳绿里,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再看众人神色:珊瑚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转眼又挂上了笑;琉璃却直接扭过了头,一副看不上的样子;倒是珍珠,还是温温柔柔的,还抬脸对琥珀笑了一下,走上前去接过了她手里的碗,还道一声辛苦了。珊瑚低头应了一声,又对着顾维驹恭恭敬敬蹲了个万福请了个安,便缩手垂头立到了一边。    珍珠接过碗来,一摸便知温度正正好,笑着坐到绣墩上,一小口一小口喂着顾维驹吃燕窝粥。顾维驹一边吃一边想,不知道这是个厉害的还是个心善的,但又想如果单只心善,没点手段,又怎能在一屋子大丫鬟里出得了头,管得住其他人呢。所以看来还是个厉害,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个忠心的,若是的话那就最好,若不是,只怕就不能留在身边了。至于珊瑚琉璃,七情上面,直肠直肚的,反倒不怕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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