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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燕窝没几口就吃完了,珊瑚琉璃轻脚快手地呈上香茶巾帕漱盂,事毕跟琥珀一道端了脸盆茶盘碰了杯碗退了出去。珍珠看着她们出去了,便道:“太太可觉着身上松快些,还是让赵大夫来再为您请个脉吧?老爷必要遣人来问话的,大夫看过也好回话,不教老爷挂心。晚些哥儿姐儿们下学了,必先要来探您,可教他们陪您一道用饭?”    这是在提醒自己今天上午的行程了,顾维驹把珍珠当做现代的高级私人助理来看待,于是点点头,学着她们说话的方式,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叫大夫来。但让人去告诉哥儿姐儿们,不必来探我,下了学让他们自己摆饭吧。”初来乍到诸事未明的情况下,她可不想见这身体前任主人的子女们。对丫鬟不远不近就行了,就算有些什么变化,下人也不能挑主子的毛病。子女就不同了,是亲生的还是庶出的,关系亲近还是疏远,一点做不好,很容易就出岔子。    “是,太太,”珍珠一边答应着,又接着说道:“不知太太觉得可能起身走走?若是赵大夫来看过无碍了,下午太太还是去东边院子给太夫人请个安吧。太太刚进门便病了这三日,太夫人虽不说,心里却一定挂念着您呢。”    这句话信息量就比较大了,首先是自己的便宜婆婆,下人既称“夫人”,那想必是有诰命的了,只不知道是从夫封还是从子封。而自己刚进门,果然是新婚,这百子红绡帐、花开富贵衾被、成套的粉彩碗碟、四处的花纹不是吉祥如意就是鸳鸯莲花,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且这家里既然是富贵的,这双手却这么苍老,那原主娘家应该不怎么好过,看样子还是高嫁了。一进门就病了,太夫人不闻不问,那想必婆婆是很不满意了,得,刚进门就把顶头上司给得罪了,这日子不好过啊。    顾维驹想着便皱了眉,珍珠抬手为她揉了揉眉心,温柔却坚决地道:“太太不必担忧,万事有我。便是龙潭虎穴,我也必开出一条黄金路来,让太太好走。”看来是个忠心的,顾维驹抬头看看她,她神色温柔,眼神清亮,对顾维驹决然地点点头,那便还是个有勇有谋的。顾维驹抬手握了握她的手,也是双粗糙的做过活儿的手。两个对视一眼,便都笑了。顾维驹心中涌起一股喜悦夹杂着心酸的情绪,还有莫名的亲切,她想,这大概是原主人留在这个身体里最后的记忆。    “珍珠,扶我起来。”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顾维驹也骤然涌起了一股“不管摊子再烂总要有人收总得活下去还要活得好”的勇气,再怎么说在现代社会时也是过关斩将披荆斩棘一路闯上去在大型单位混到中级管理层的事业女性,难道还能被尚未知的困难愁死,这可不是顾维驹的性格。    珍珠依言给顾维驹穿了绣鞋,小小一双红缎子绣并蒂莲的软底绣花鞋,倒是没有裹脚,顾维驹心中一宽。珍珠扶着她下了地,又给她披了件外裳,将她扶到妆台前,顾维驹一看,竟有一面掐丝珐琅底座的玻璃梳妆镜。她仿佛记得这东西好像清朝才有,看服饰打扮,现在肯定不是清朝。那么就是架空了,顾维驹心想,架空好,历史可不是她的强项。    对镜一看:镜中的人苍白羸弱,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小巧的下巴尖尖的,嘴唇一丝血色也无,一头乌压压的青丝衬得小脸只有巴掌大。蝶翅似的长睫毛微微颤动,一双丹凤美目顾盼含情,若含春水,更胜星华。大红色的寝衣略开了些,衬出衔霜映雪的肌肤,和一段料峭的锁骨,当得起一句“水沉为骨玉为肌”。天生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风流艳丽的情态。论相貌之美,远在四个丫鬟里最漂亮的珊瑚之上。    妆台上左首两个掐丝珐琅妆匣,右首两个黑漆描金嵌螺钿三层妆奁,珍珠开了左首第一个妆匣,拿出一套十三件的犀角篦梳,一下一下先给顾维驹通起头发来。这主人的一双手看起来吃了很多苦,生得倒美,一头头发也极好,又黑又密又垂顺。顾维驹穿越前不过路人之姿,化完妆都还泯然众人,头发因为工作常年熬夜也枯黄稀疏。看着自己这句新身体,倒是一时看住了。    珍珠看她神色木然,想着原主的性子就是个怯弱易感的,不然也不至才过门就教姑爷折腾得大病一场。赶紧像往常一样劝解着:“姑娘如此好容貌,姑爷也是爱重的,看这一屋子满满当当,倶是姑娘进门之前新办的。听管库房的嬷嬷说,前头那个的,全都教姑爷收进库里贴了封条,说是留待将来给皓哥儿。俗话说睹物思人,这东西既见不到,慢慢地人也就想不起来了。天长日久,姑爷总能知道姑娘的好。”大概是只有她们两人,又或是着急劝慰,珍珠竟连昔日在娘家时的称呼也带了出来。    顾维驹一听,更是头大如斗,婆婆难缠,老公不爱,拖油瓶一堆,做人填房就算了,听着话里的意思,这便宜老公跟去世的前妻感情还很好。难怪原主才结婚几天就病死了,这活生生就是前世不修今生来受啊!而且还不知道原主是怎么死的,是婆婆恶毒还是老公家暴,瞬间脑补出了一百八十集狗血剧情,越想越害怕,顾维驹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姑娘可是觉得有些冷,虽是入了春,但早上这风倒还凉呢。”说着给顾维驹拢了拢衣裳,从窗下的罗汉床上拿了条茶褐色织金花纹小毯子来盖在她腿上。顾维驹细看,这花纹却有些怪异,华丽繁复,颇具异域风情。再用手一摸,倒惊了一跳,这手感很像现代的高级羊绒制品。顾维驹因为喜欢这个材质,曾经买过好几件贵价的羊绒衫,可这条毯子轻柔如云雾的手感,还在那几件4、5位数价格的开司米毛衣之上。这一惊,面上就带了出来。    珍珠瞧见了,当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不由抿嘴一笑:“这是兰州拔绒毡毼,一共两条。大的那条给了南院太夫人,小的这条可不就送进咱们院里来了。据说这样一条小毯子,要三个月才能织成,因这绒线一个人一天只打得出一钱来。值得跟它一样大小的黄金那么贵。北苑里那几个跟姑爷闹了几天,姑爷连句让她们摸上一摸的话儿都没说。”    北苑里那几个,想必是姨娘了。好了,穿越女最怕的全齐了,婆婆老公子女姨娘,听上去没一个好惹的。天啊,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看别人穿越,不是王孙公子就是公主小姐,轮到自己倒好,一步到位直接当妈,还是个后妈。    “唉,”顾维驹想着,就叹了口气,“哪儿有你想得这么容易呢,珍珠,这日子,我、我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面说着,一面假装红了眼圈。珍珠一个劲开解她说姑爷爱重日子好过,就越说明不是这样,若真有,何必苦口婆心翻来覆去地说。越是没有,才越急于展示呢。干脆先说两句似是而非的话,看能不能套出些什么来。    “姑娘千万别这么想,听我一句劝,咱们好不容易捱到姑娘出了门子,现下又有了自己的院子。无论南院北苑如何,在咱们西岭院里,姑爷说了,是姑娘说了算的。依我看,姑爷虽是个武将,却是极明理的,必会给姑娘撑腰。前头留下的皓哥儿,咱们用心养着就行了,姑娘虽是继母,他也总要守着个孝字。三个姐儿们都是庶出的,到了年纪赔笔嫁妆送出门子就是,只怕别个还要夸姑娘仁善。北苑那几个就是玩意儿,听话的就留下,不听话就打发了,又当得了什么了。只太夫人是长辈,就算脾气大些,顺着她就无妨。我说句暨越的话,当初若不是霍家没等到姑娘上京,就先为姑爷娶了前头那个,您才该是霍家正正经经的当家太太呢,何必去别人灵前执礼。”    “珍珠,不可再说了,”顾维驹听珍珠把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出来,急忙止住话头,“切不可说这些坏了礼数的话。”隔墙有耳,谁知道这院子里都有谁的人,看原主也不像个立得起来的,院子里的话只怕没多久就能传到别人耳朵里,这个时候,唯谨慎二字方是保命立身的根本。    “前头的姐姐,我本就是敬重的,哥儿姐儿们,我原也当好好教养。克尽妇道、侍奉翁婆、照顾姑舅,我都知晓。只是老爷……和前头姐姐情深意重,现下又娶了我,不知可会、可会……”可会什么,却装着新妇子害羞,不肯再讲下去了。    珍珠果然接上了话:“姑娘和姑爷,乃是两家老太爷在世时指腹为婚的。若不是咱们家遭了祸,姑娘和前头那位一样,也该是金尊玉贵长起来的。虽是在乡下耽搁了,姑娘又要为老太爷守制,让别人先进了霍家的门,可姑爷却是那念旧、守信的。前头那位一没了,不管太夫人说什么,姑爷都还是迎了您进门。这感情还不都是处出来的,日子久了,姑娘和姑爷自然就好了。”    这丫头好是好,就是有点话痨,说起来蹦豆子似的,一句一句说个没完。眼下她这性子顾维驹倒是需要,待以后摸清楚情况了,非得想法儿让她改了不可。顾维驹边听边想,胡乱点了点头:“病这一遭,我倒想明白了许多事。好珍珠,原来你受了委屈,我都知道。从今往后,我必会好好过日子。”不管怎么样,先对下属表个态,跟着我有前途,才能提升士气。况且原主看脸和听珍珠的口气就知道是个怯懦柔弱的,现在先打点伏笔,以后要是性格有了出入,也好有个说法。    珍珠确实是个一心为主的,听着自家姑娘的话,虽心疼她大病一场,却又觉得若能因此扭转了原先怯弱多思的性子,肯好好和姑爷过日子的话,倒算是因祸得福了。因此一时也红了眼眶:“姑娘,若您真是这样想,那便好了。您这样心善,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菩萨看在眼里,定会保佑您过上好日子的。”    “真是个傻丫头。”顾维驹心口合一,心善有什么用,在吃人的礼教下,心善的原主可不就死了么。    两人说话间珍珠也替她梳通了头发,几步走到门边,叫了声琉璃珊瑚,原就在廊下候着的二女立刻就快步进来,她又招招手叫了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过来,让她去二门边找个小厮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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