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驹尝了尝,海棠糕香甜松软,红茶浓郁醇厚,十分享受。夏霖看她表情惬意,这才道:“太太若不怪奴婢暨越,府中产业之事,奴婢也略知一二,便托大给您讲讲如何。” 顾维驹怎会在太夫人最贴身的人面前拿大,便笑道:“好夏霖,快讲给我听听,也好让我不做那糊涂人。” 夏霖抿着嘴儿笑了笑,这才道:“府中产业大致分为三块:一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譬如在应天府的田庄,多是□□、太宗时的赏赐。又因长宁侯爷曾任北平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因此山东、北直隶那边的产业,多是那时候置下来的。只是北边苦寒,物产不如咱们南边丰富。但那边通着辽东、□□干,产皮子、人参,还有马场。只那边有鞑靼人,不甚太平。山东离北直隶近,物产又丰富,因此那边的田庄也多些。多在济南府和衮州府,那边产阿胶、海参,都是极好的。 府中还有一块产业,是老太爷的先夫人、老爷的生母陈太夫人带过来的陪嫁。陈太夫人娘家在浙江杭州府,是当地首屈一指的豪富之家,据说杭州府十个铺子里,就有六个是陈家的。做着布匹、粮食、纸笔各样生意。 因此陈太夫人陪嫁过来的铺子大多也都在杭州府、嘉兴府、宁波府、金华府各地。但大的田庄却几乎都置在了湖广,武昌府、荆州府、长沙府、衡州府等地都有,湖光一带毕竟是鱼米之乡。” “至于咱们在南直隶其他州府,譬如苏州府、常州府等各处的田庄铺子,想必是太夫人您的陪嫁了。”顾维驹笑着道。 这下太夫人倒是对她刮目相看了,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份赞许。顾维驹看着夏霖有些惊讶的表情,心中暗笑:府中产业多是祖产和霍阆风生母的陪嫁,可他对太夫人并不恭敬,但看太夫人吃穿用度,这屋里陈设件件精美贵重,若不是她自己有钱傍身,哪儿能过得这么享受。若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现代她哪儿能在大型企业混到中层管理。 夏霖笑道:“太太真真是敏捷,我一说您就知道了。咱们太夫人娘家却是苏州府吴县的大户人家,娘家姓褚。府中在苏州府、常州府、淮安府、扬州府、太平府等各处的产业,都是我们太夫人的陪嫁。” 她虽未细说,但观太夫人的衣食起居,她娘家豪富定也不下于霍阆风生母陈夫人的娘家。只是有些奇怪,她记得古人讲究“士农工商”四级分化,商人的地位一向很低,霍家虽然现在官位不显,但祖上却实实在在曾经列爵封侯,这样的人家最讲究脸面,连纳妾都讲究个清白出身,又怎么会和行商之人结两姓之好?可这些话却不好问出来,否则不仅显得没有常识,未免还会有看不起两位太夫人娘家的嫌疑。 因此顾维驹便道:“原没想到家里竟有这样多的产业。倒显得我村相了。”说着便有些不好意思。 太夫人道:“你才多大年纪,哪里经过多少事呢。且往日常在乡下,多有不知。明日起你随我去见见家里管事嬷嬷们,多学着些,慢慢儿也就懂了。” 顾维驹心里又咯噔了一下,这就是接手家务的第一步了?但太夫人究竟是真心的,还是想给她个下马威?当下多想无益,她就忙起身恭敬应诺。 话说得差不多,顾维驹想到还有收拾屋子接回孩子等事,就起身告辞。夏霖送她出了次间,进了抱厦,顾维驹笑着向她道谢,又问她太夫人平日作息起居。夏霖连说不敢当夫人的谢,又把太夫人几时起身、几时摆早饭、几时见管事嬷嬷们等都细细地说了。顾维驹用心记了,心中大概有了个章程。又把手上戴的赤金戒指褪了下来,赏给了夏霖。夏霖大大方方接了赏、道了谢。顾维驹一行也自回去了不提。 回去换了出门的大衣裳,照旧穿了家常白绫衫,大红百子蜀锦褙子,牙白方胜纹宋锦百褶裙。挽个纂儿,因喜欢那支蜻蜓簪,便还戴着。靠在罗汉床上跟丫鬟们说话。 下首珍珠琥珀琉璃珊瑚四个都在,挨坐在绣墩上,听顾维驹说道:“问了太夫人的意思,把琥珀提做一等。等过两天得闲了,再叫冯嬷嬷补两个二等进来。” 话一说完,就见琉璃眼中有些不平之色,琥珀则起身福了一福,谢过太夫人、太太抬举,仍旧默默地也不说话。顾维驹见状,赏了琥珀两匹素青绸做衣服,五两银子,一个实心纽丝银手镯并一对银葫芦耳环。珍珠、琉璃、珊瑚则每人赏了一匹青素绸,一对银丁香。众人忙谢了赏。 顾维驹眨眨眼睛,道:“总教你们都知道,跟着太太我,再不吃亏的。”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珍珠更是道:“太太都嫁人了,还这么爱顽。” 顾维驹又道:“既派了赏,自然还要派活儿,做得好了又再有赏。做做赏赏、赏赏做做,无穷匮也。” 众人齐齐笑着请太太分派差事。 顾维驹便道:“院子里人还不齐全,但活儿先领了。珍珠总管着人事和箱笼,琥珀管着账册和吃食,琉璃管着首饰,珊瑚管着衣裳。但凡有事我只问你们,譬如小丫鬟没人教导,四周围乱跑乱说,那便都是珍珠的错儿;若到了饭点儿没东西吃,我只找琥珀;首饰和衣裳若是对不上册,那就是琉璃和珊瑚的不是。可都懂了?” 众人齐齐起身行礼、应诺 顾维驹有些不习惯:“用不着动不动就行礼,只把差事做好了,我自然有赏。” 又对琥珀说道:“太夫人抬举你,你也该去向太夫人道谢。趁现在未到午饭时,你先去一趟南山院。” 琥珀就起身准备去了。顾维驹看她穿了酱紫色褙子,还配了条茶褐色裙子,活脱脱像个老太太,还有那糟心的遮了半边脸的笨重刘海……又想到太夫人院子里春露娇俏、夏霖爽利的模样,赶紧让珊瑚跟了她去,换套衣裳再去。两人就自去了。一时间换了衣服过来,穿了白布衫子,鹅黄褙子,葱绿裙子,围窄窄一条石青地绣粉色桃花的头箍儿,梳个螺髻,插着一把茉莉花纹的银梳背儿,戴了顾维驹刚刚赏的银镯子和银耳环。大半刘海都拿头油细细抿了起来,拿箍儿、梳背固定好了,倒露出了她原来的面貌。 这时候顾维驹才惊奇地发现,琥珀竟长了一双极漂亮的眉眼:细长双眉斜飞入鬓,虽未画而如远山青黛,一双未语先笑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间颇有些勾人心魄。想来她自己也知道,因此往日总是低垂着头,寡言少语的样子,还用厚重的刘海儿遮了。是个尊重的,顾维驹心想。叹了口气,想着琥珀的用意,感到自己有些孟浪了。 琥珀看顾维驹盯着自己半晌不说话,心里忐忑起来:自她年岁渐渐大了,懂了些事,便遮掩了自己的容貌。因此先头夫人要给老爷挑通房的时候,才选了平日里活泼爱笑爱打扮的水晶。后来水晶生了大姐儿当了姨娘,就不少人说她呆傻,连家里亲娘亲嫂子都骂过她。可琥珀自己心里清楚,要是做了妾,就算生了孩子,说是主子,也不是名正言顺的。新太太进了门,可不知道是个什么性子,于是她平日里更加小心,低眉敛目,一步也不往爷们儿跟前去,还把自己往难看里打扮。现在看太太不说话,便十分怕她生气,怕她也像前头夫人那样,把自己送给老爷固宠,更怕她看穿自己的目的,一不高兴把自己随便配了人。本来,主子跟前的大丫头,是可以配个外院管事的…… 琥珀面色惊恐,顾维驹心里却在感叹:琥珀年纪轻轻,身处富贵而心志不移,她是很钦佩的。想了想说道:“没想到我们琥珀打扮起来,也很是水灵鲜嫩。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原就该这么着才好。我知道你是个有志气的,我看你很好,很好。” 琥珀被顾维驹两个“很好”吓得面色青白,不知道太太是不是在说反话。可接下来顾维驹的举动却打消了她的全部顾虑:这位年轻貌美,据说出身贫寒可是深得老爷欢心,连嫁妆都是老爷给她置办的新太太,大手笔地赏了她一对鎏金莲花顶簪。琥珀差点眼泪都下来了,只强忍着,但还是忍不住嘴角眉梢的笑意。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按着顾维驹的吩咐,去了太夫人那里。 因换了衣裳,去晚了些,太夫人正在摆午饭,便没见琥珀,只由着她在院子里磕了个头,又赏了她一匹绿云布、一匹蓝云布,并一副银镯子。夏霖亲自过来携了琥珀起身,并笑道:“有这样好的事儿,你定要摆上一桌,请我们吃酒做耍。” 琥珀笑道:“既是夏霖姐姐亲口吩咐了,我自当从命。” “好个油嘴的小妮子。”夏霖笑着轻轻掐了一把琥珀腮边的肉。两人低声笑做了一堆。 笑过了,夏霖又正色低声问道:“你既升了等,难免到主子跟前去伺候,你可担心?”言下之意跟琥珀两个竟是知心的。 琥珀也低声正色道:“太太许了我管账册、吃食,全是不必整日围着主子的。我只管好我的差事,到了年纪,就让我娘老子来求太太的恩典。” “好妹妹,”夏霖拉着她的手,“便和我透个底儿,你觉得真能成?我看你今儿竟是打扮过了来的,你自己定不会这样,那便是你们太太的意思,你不怕……?” 琥珀抿嘴笑了:“夏霖姐姐,满府里我也只有你一个知心人儿。我不怕实话同你说,今儿太太看到我,竟立时就懂了。不但懂了,还夸我好,另赏了我两根簪子。我瞧着,我们这个新太太是极聪明灵巧的,我们老爷也是爱重的。” “你是说老爷……?”夏霖倒是露出了一些惊容。 琥珀想了想,又道:“我便是此时不同你说,你只一打听必也能知道,我便实话同你说了吧。昨儿晚上,我们太太可是老爷亲自抱进卧房去的。” 夏霖倒抽一口冷气,面上神情着实震惊,一时间竟做不得声。 “好姐姐,我告诉了你,不过想让你放心,我所求之事,只要管好我的差事,十有八九必是能成。你但凡心里还有我,可千万别说出去。”琥珀说完,不禁有些后悔。 夏霖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必不会说。就是太夫人,我也不会说。” 琥珀就感激地笑了笑:“等我回去问明了太太,去厨下要些酒菜来。备好了席面就来请你,你必得赏我这个面子。” “你放心,下了差事,我必去。”夏霖道,“这下你可算好了,苦尽甘来。只是不知道我最后会是个什么归宿?”说着便有些伤感。 “好姐姐,太夫人疼你呢。你放心。且若是以后太太掌家了,我若说得上话,必会为你求上一求。”琥珀正色道。 “只愿你来日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今儿的话儿。”夏霖笑道。 两人说了几句,各自都有差事,也就散了。琥珀就自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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