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霍阆风拿着顾维驹下午拟出来的回门礼单,仔细看了一遍,忍不住道:“不妥,这也太薄了些。不是让你看了孙氏回门时的礼单吗?” 顾维驹忙笑着应道:“是看了,可孙家毕竟是官家,孙姐姐又是您的原配嫡妻,我怎么能与她比肩。” 霍阆风道:“不是让你比肩,照着减一两成也就差不多了。现在这个,让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我们霍家落败了。” 顾维驹听他言下颇有不满之意,心中也是无奈,孙氏乃是霍阆风上司的嫡女,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她嫁给霍阆风的的确确是“下嫁”,况且孙家按着古礼来的,送三朝礼,摆宴会郎,一丝不苟。这种情况下,霍家送的那份礼只怕还能再重一点。 可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娘家呢,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就算是穷苦些,也有穷苦人家的做法。哪怕不送大礼,也该有个面子情,剩下的别人自会体谅,偏他们什么都不做!虽则送份大礼对霍家只是沧海一粟、九牛一毛,可让家里下人看了,会怎么说?太夫人那边,又会怎么说?就是原配孙家知道了,只怕都会有意见。 霍阆风见顾维驹神色黯然,想着自己话说得有些重了,又找补道:“我也不是怪你,只是我们家,想来你也已经知道了,还有些家底,实不必在这上面省钱。没的让岳母三位内弟以为我小气。” 顾维驹暗笑,原来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想了想便道:“这世间万事万物,再大大不过规矩二字。我娘年纪大了,我兄弟们又小,但凡他们有没想到的,就只能是我想到了,规矩做足了,这才不教人说嘴。老爷原是好意,可骤然送去那么些东西,他们吃用不了,折了福气,或是懒了心思,那便不是我们的好意了。” 霍阆风犹自道:“我知道,你无非怕南山院有话说。你也想太多了,她哪儿能把手伸这么长。至于下人说什么,更不必理会,教我知道有人敢挑三唆四,必少不了一顿板子。你娘家不富裕,回门礼备厚些,于我来说不过芝麻大点事。你在街坊四邻跟前,也有面子不是。” 归根结底,还是面子问题,顾维驹只好把话说得更透彻些:“不是我不识抬举,只是您还得为皓哥儿考虑考虑。”皓哥儿年纪尚幼,霍阆风又正值壮年,就续了弦,孙家难免会有些担心忧虑。若此时再大肆抬举继室,孙家自然不乐意。可偏偏孙家老爷,现在还稳稳地坐着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的位置。更何况孙老爷春秋正盛,难保不会更进一步。 这话倒让霍阆风好好想了想,同意了顾维驹的顾虑,心下反倒有些过意不去,握了她的手道:“如濡,为了我,还是有些委屈了你。” “老爷说的这是哪里话,”顾维驹笑道,“我们夫妻本是一体,我自当为您打算考虑。” “你放心,也不真叫你受委屈。回门礼便薄些无妨,等过了这头一个月,你寻空多回去几次也便是了。” “那先多谢老爷了,”顾维驹不在乎送多少东西回那个不靠谱的娘家,但却很喜欢多有几次出门的机会,“您便再应妾一件事如何?”看气氛正好,顾维驹打铁也趁热。 “说吧,是想打首饰,还是裁衣裳?老爷都应了你。”霍阆风也笑道。 “都不是,”顾维驹拿出了下午在库里挑选的物品清单,“是妾想改改这屋里的格局,趁这机会大动一番。说不得,得占用您的东麟院几天了。” 霍阆风拿过单子来,看了她列的东西,果然是大动干戈,倒把整个正院上房和厢房都重新布置了一遍:正厅重新设了案桌,充作厅堂;东次间做宴息处,稍间是他们的卧房;西次间和稍间用碧纱橱隔开,给皓哥儿住;三个姐儿住在西厢房,一人整好两间,不偏不倚;东西耳房都打通了,不做隔断,只在中间架上屏风,东耳房充作小书房和盥洗室,西耳房可做个饭厅,也可待客。前院三间小厅也布置了一番,做内院的小花厅用,可以宴客,也可以议事。 霍阆风奇道:“这单子上的字,是你写的?” 顾维驹有些不好意思:“原是在家学过两天,写得不好,让老爷见笑了。” “你是跟哪位内弟学的字?” 这个问题霍阆风之前就问过,那时不知,现在倒是知道了,便答道:“是三弟,在家时间他老逼我写字来着,我还怪他呢。没想到一朝出了门子,倒真用上了。” 霍阆风就点点头,看来这个三舅子还算有点谱气,也不再提,只又道:“我看了你空了东边厢房?” 顾维驹点点头:“皓哥儿和我还生,先在我们房里住着,天天见着才不会怕生。待他大些,再挪到厢房里去。”这一番跟嫡长子搞好关系的心思明明白白讲了出来,霍阆风反而不好说什么了,总不好人人都像他跟太夫人,斗得乌眼鸡似的。 霍阆风点点头,仔细看单子上列出来物品,写得也十分详细,让人一看便知,整个上房用的都是清一色黄花梨木家具:堂屋里放平安灵芝如意大翘头案,配八把四合如意云圆背交椅。东次间里是雕了喜上眉梢的罗汉床,嵌大理石面竹节纹炕桌,和浮雕兰草纹的圈椅。东稍间是卧房,里头放了一架雕麒麟送子的拔步床,一座雕福(蝠)禄(鹿)双全的嵌玻璃镜子大妆台,一架黑漆描金嵌螺钿六(鹿)合(鹤)同春的八扇围屏; 西次间和稍间用碧纱橱隔开:次间里北面靠墙是书架、书桌椅,对面就放现在内室里的那架罗汉床;稍间里一架雕满麦穗、宝瓶和鹌鹑、象征着“岁岁平安”的拔步床,临南窗再设一个暖阁,里头摆着西洋玻璃穿衣镜。 西厢房里用的则是一色鸡翅木:书案、玫瑰椅、月洞门架子床,妆镜台和美人榻。其余还有各个屋子里成套的香几、绣墩、杌子、面盆架、柜子、箱笼、屏风等等不提。 见她安排得井井有条,霍阆风不禁笑道:“没看出来,你倒还是个能干的。” 顾维驹也笑:“既然老爷看着好,不如明儿就叫人搬了来,把屋子里的都换了。我们就暂时在您书房对付一两天。等妾把余下的陈设都安置好,哥儿姐儿们也能搬回来了。” 霍阆风点点头道:“就照你说的办吧。” 顾维驹看天色还早,怕他又起意,便拉着他闲话家常:“今儿把琥珀提了一等,所以妾就让院里原先管洒扫的桂花——现在改名叫玛瑙了——顶了琥珀的位置。” “琥珀是个聪明谨慎的,伺候得也精心,提了她倒好。再过几年放出去配个铺子里的掌柜或者外院的管事,也全了她伺候我这么多年的体面。至于桂花……”他沉吟了一会儿,“是卫大掌柜的侄女吗?” “正是她。妾看她是个沉得住气的,做事也踏实,就提了她。” “这却有些不妥,她叔叔已经是外院大掌柜,她又贴身跟了你,有些犯了内外不相交的忌讳。” “妾本也这么想,但看她是个心术正派的,这才起了心思。” “既然你看着好,那就用着看吧,家里也不是没这种先例。一个丫头而已,若不好,或打或罚,都由得你。” 顾维驹原还担心霍阆风会看在她叔叔的面子上,要对她宽待三分,那她反而不好管教了,有了特例,还怎能服众?现下霍阆风的话倒去了她心头顾虑,便笑道:“老爷说的什么话,好端端哪里就又打又骂,妾又不是那街头泼妇。她们若犯了小错,好好教便是了,不过都是些小姑娘罢了。” 霍阆风看她一张脸虽明艳动人得很,打扮得也金碧辉煌,却仍脱不了稚气,嘴上还说着老气横秋的话,就觉得好笑:“你若不是泼妇,昨夜怎地把老爷身上抓挠得全是指甲印子?” 顾维驹听他说得不像话,面上一红:“跟您说正事,偏瞎扯些什么。”娇嗔之意一现,那张原就比旁人秾艳的脸,更灵活生动了几分。 霍阆风更是心头大动,想着昨晚销魂蚀骨的滋味,抬手就想把她拉到怀里轻怜密爱一番。 顾维驹却嘻嘻一笑,闪身躲开了:“老爷怎地这般爱胡闹,恕妾身不奉陪了。今天在外走动得多,妾去梳洗一番。老爷还请自便吧。”说完竟大摇大摆地走了。 等她换洗好了,回到卧房,见霍阆风也已经洗漱过,穿着雪白的松江三梭布中衣,半靠在床上看书。顾维驹一看封面上三个篆体大字《轩辕图》心里便十分好奇,不知道和轩辕剑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本武功秘籍? 霍阆风见她进来就把书放到了一边,在灯火下冲她展颜一笑,顾维驹暗道,难怪人家说红颜祸水,霍阆风这一笑,朗眉星目,丰神俊秀,真当得起那四个字了。身不由己就走过去,在他身畔坐下,笑吟吟地问道:“老爷这是在看什么书呢?” “前人所著的行军布阵之法,”霍阆风说着还开起了玩笑,“难不成你想学?” “老爷可别寒碜人,打仗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们女人呀,只管在家做做饭、绣绣花、种种草便是。”若是在现代,凭她自己当然也能创出一片天地,可在这陌生的古代,顾维驹决定暂且还是入乡随俗吧。 “那可未必,”霍阆风的薄唇在灯火下弯成了一个极漂亮的弧度,“古有花木兰,说不准现在便有你顾如濡呢。” 听到花木兰这个名字,顾维驹心里颤了一下,看来这个世界的历史,和她所知的过去,重合不少。想了想便道:“行军打仗妾可不敢。但若有机会,倒想多认些字。” 霍阆风心想,今上重武,然世风却重文,江南文风尤胜,举凡大家闺秀,不但能诗能文,大多都还精擅琴棋书画之道。可怜顾维驹自幼家道中落,贫困潦倒,在家时不仅要洗衣做饭,女工刺绣,甚至要操持些养猪喂鸡的污糟事,心里不觉怜惜之意炽盛:“如濡若想学写字,又有何难。明天起你若有时间就到我书房去,我自会交代夜渚、月明给你找些字帖,你先临着。带上琥珀,若不认识的就问她,她也不认识,留到我下衙了回来教你便是。” 顾维驹没想到霍阆风如此好说话,心下喜不自胜,连忙站起来给他深深福了一福,由衷地道谢:“老爷如此待妾,妾感激不尽。” 霍阆风一把将她拉到了身上:“既是要谢老爷,可不能嘴上说说便罢……” 一时便放下了红鸳帐,熄灭了红蜡烛,扔出了红肚兜……正是夜色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得趣朝朝燕尔,酣眠处,只怕晨钟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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