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当场脸黑如墨,从没见过手脚这么笨的女人!珍珠简直快哭了,自家姑娘一向心灵手巧,怎么病了几天醒过来,性格变了不说,人也变得迟钝了?一定是病还没好全,珍珠一边想着一边打算回去求姑爷再请大夫来给姑娘看看。琥珀也被自家主子惊吓得头都不敢抬起来,心里暗想明天的燕窝要再多煮些,太太这身子竟然虚弱得连碗都抬不住了,一定要好好补补! 春露和夏霖也没料到新太太竟是这么一副从没伺候过人的样子,不是说她娘家家贫,从小在家无事不做吗?难道是蓬门小户做得都是些粗活,这伺候人的精细活儿却一点也不懂?一边想一边赶紧接过了顾维驹手上的活计,只让她在一旁站着看就好。 太夫人想的却又是另一回事儿:顾维驹坚持要伺候她,却错漏百出,一般的媳妇儿哪敢这么对自己婆婆?再联想到她自己和霍阆风的关系,得出了这是“霍阆风故意让顾维驹整治她,好让她以后不敢随便让顾维驹立规矩”的可怕结论。 顾维驹如果知道太夫人心里想的,一定大喊冤枉。可惜她只顾着害怕和羞愧了,也没法揣测每个人的心思。但她还是趁隙偷偷看了几眼太夫人的表情,只见她虽然面色严峻,却也没露出特别生气的神情。岂知太夫人之所以不生气,是因为其实她恰恰从来不想要顾维驹立规矩。想想这可能算是这么些年来,她和这个继子第一次想到了一块儿去吧。因此觉得特别讽刺。 顾维驹先看太夫人面色还算正常,后来却面露讥讽,心里顿时感到十分害怕,本想讨好领导,却弄巧成拙,偏偏还没法解释。让她在初春时分、还略有些凉意的清晨,硬是出了一身的汗。 出了这样的意外,太夫人也就放下了碗筷,起身回房正式梳妆。她把珍珠琥珀都留在了抱厦,让春露陪着,却只带了顾维驹和夏霖两人入房。顾维驹一心想着如何弥补自己的过错,难道要放弃现代人的自尊,跪下来哭求什么的,又觉得自己做不到。 正在心烦意乱之时,听到太夫人那淡漠的声音:“你也不用害怕,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顾维驹想到古代婆婆也是有权利休妻的,虽然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但“不事姑舅”在古代可也是很大的过错,若发挥一下,按给她个“不孝”的罪名,那真是完蛋大吉了。她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懂,如果被赶出家门,失去家族的庇护,想也知道会落得什么可怕的下场。于是把心一横就跪了下来:“维驹愚笨,求母亲责罚。”在活下去和自尊心之间,当然选择活下去,毕竟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自尊心。 她这一跪倒是把太夫人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夏霖,快把太太扶起来。为了这么点事就下跪,你也太看轻你自己了。也太看轻我了!”最后一句话已见严厉。 顾维驹也很委屈,现代她是学外语专业的,精通英语和西班牙语,做大型企业中层管理,若论写策划做PPT、带项目、管理部门她行,可偏偏对于历史,高考完就基本告别了。剩下的一知半解都来自于电视剧和小说,里面都把古代的婆媳关系描写得特别可怕。她一个弱女子,一心求生而已,还能怎么办? 只能委屈道:“维驹出生蓬门小户,实在是没见过世面。有心想伺候您,却弄巧成拙。心里惶恐不安,还请您责罚。” 太夫人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可知你自己身份?你是我霍府正儿八经开了大门八抬轿子娶进门的正房太太,我难道还能为了这么点子事就休了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又把你自己想成什么人了?须知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你自己不尊重起来,这软骨头的样子,让我如何放心把这个家交给你?” 顾维驹心道,这个婆婆怎么不按理出牌,难道书里、电视剧里那些恶婆婆都是瞎编的,难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假婆婆?还是说自己前世死得冤枉,因此今生运气爆棚,不仅遇到一个温柔英俊的老公,还附赠一个好婆婆?一面想着,口中一面答道:“您教训的是。是维驹自己想左了心思。” 太夫人放缓了声音:“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年纪大了,又是寡居之人,本就不耐烦管府里这些事。老爷先头那个……实是立不起来。我原怕你是小户出身,被养成上不得台盘的性子,可老爷一心一意看重你,我便也同意你进门了。初时你病着看不出什么,但好了之后做的几件事,瞧着倒也是个明白的。怎么又糊涂起来了?” 这段话里信息量太大,顾维驹一时有些当机的感觉,太夫人这是在对她示弱、示好?虽然看着她那张没有一点皱纹、不过三十几岁的白净脸庞,听着她说自己“老了”充满违和感,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不仅仅只是想把家交给她管,好像还对她之前强硬的表现挺满意的? 领导指示了路线方针,顾维驹心里就定了:“维驹明白怎么做了。定不会辜负您一片爱护之心。”其实想想也说得通,太夫人自己没有儿子,又有大笔财产傍身,她既没有立场和霍阆风争,也没有这个必要。管府中的事不过是吃力不讨好。她退居南山院,霍阆风为了孝名也要把她供起来,自己又有钱,关上门来日子照样好过得很。 想通了这一点,顾维驹反而更奇怪,这样一个与世无争、不花霍府一分钱、百年之后甚至还能倒给霍府留下一大笔财产的太夫人,到底为什么霍阆风竟和她关系如此僵硬?只是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顾维驹便把这个疑问埋在了心里。 太夫人见她心思灵敏,一点就透,心里有些满意:虽然出身不好,但人聪明,倒也能立得起来。却比前头那个娇怯怯又没主意的官家小姐好。 想着就点了点头:“你既然是个有心的,那从明天起,你就早些过来,跟着春露、夏霖多学学。我虽不要你伺候,但你总得会照顾你家老爷。往后就是皓哥儿娶了媳妇儿,你也好做个表率。” 顾维驹见太夫人说得平和,并无刁难之意,知道她确实是在点拨自己,心里倒生出了几分真实的感激,当下福了一福,道:“多谢母亲教导。” 太夫人便不再多说,梳妆打扮起来,顾维驹就在一旁跟着学些挑选衣服、首饰的关窍。等太夫人打整好了,她也明白自己今天这身难免有些太过夸张了。因是寻常日子,太夫人也只穿了竹绿素绸衫,领上订着白玉镶珠的纽扣;对襟大袖驼绒色暗八仙云锦褙子;系着月白色亮花云蝠纹库缎细百褶裙。梳着一贯梳的整整齐齐的圆髻,插着羊脂白玉观音簪子,和一支新鲜的白玉兰花。戴着镶玉的珠子箍儿,水晶葫芦耳坠子。胸前挂着宝玉玲珑玎珰七事,裙边拴着青玉雕花荷包形香囊。脚上穿了绣宝相花的白绫袜,石青地绣五福捧寿的缎子鞋。顾维驹注意到太夫人身上很少金子宝石,一般都打扮得极素净雅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寡居的缘故,还是个人爱好? 但不管怎么说,她这一身的珠光宝气,立马就被衬成了暴发户。顾维驹心里不禁有些埋怨自己因为懒就由着丫鬟们来。再怎么会打扮的丫鬟,也还是脱不开“什么值钱穿戴什么”的套路,离“雅致”“典雅”这样的标准还是差得太远。她必须跟着太夫人好好学学。动不动就把全副身家穿上身,实属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太夫人见她面有惭色,知道她明白了:毕竟出身差了些,容易犯“过犹不及”的错。比如今天这一身,就是穿出门做客也足够看了,偏她只是见几个管家嬷嬷就披挂上阵,教那些在大宅门里浸沁了大半辈子的嬷嬷们看了,不免要笑话。 顾维驹心知重新换衫梳头也来不及了,只得还是披挂着,跟太夫人去了议事的安德堂。安德堂就在南山院西侧,原是一间小花厅,太夫人觉得离自己近,就改做了议事厅。里面布置得跟南山院相似,也是清冷肃穆的气象,陈设着平头大案、太师椅、杌子、香几等大件家具,摆设一律全无,连熏香也无。只在两个香几上都摆了錾云雷纹圆足彝盘,每个里面都堆了十几个佛手,四下就弥漫着清新恬淡的香气。 顾维驹细看陈设,也与府中他处无异,便是古华高雅,也透着满满的富贵气。倒是挂着的中堂画颇有意趣:牧童骑牛,雨中归去,柳垂丝绦,细雨霏霏,端得是神形皆备,趣致天成。太夫人看她注意到了那画,心里倒是暗暗点了点头,还算不俗。若是眼里只有那对青铜香橼盘,那才是上不得台盘。 “这是戴嵩的《雨中归牧》图,戴嵩擅画牛,向来有‘韩马戴牛’之说。”太夫人淡淡地说道,言下颇有指点之意。 顾维驹现代没有什么特别高雅的爱好,但旅行多,世界各地博物馆去得也多,又喜欢读书,因此多少算是略有点眼力。只是志不在此,因此对古典艺术知之甚少,韩马戴牛也并没有听说过,只能含羞道:“维驹于此道并不精通,还望您今后多多赐教。” 太夫人见她虽露了怯,应对却也还算得体,便点点头,朝上首坐了。顾维驹不肯与太夫人并坐,就有丫鬟搬了交椅过来,让她在朝东第一个位置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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