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在西市慢慢走着看着。这里非常的大,不止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道路两旁商铺林立,行人也是接踵摩肩,并且一眼根本望不到头。这条宽阔的主道,据顾维驹目测,宽度至少在三十米以上,与现代社会双向八车道的马路差不多宽。 整个西天市垣被分为几大块:其一是管理天市垣的市楼,有任何问题、纠纷都可以去找那里的的官员解决。市楼的长官被称为宗正,共有两位,通常由皇族直系成员挂名;次一等的官员称为宗人,共有四位,通常是皇族的旁系成员;而具体处理事务的官员称为宗,也称秩宗或宗伯。 另外几大块分别是百货市场“车肆”,布匹市场“帛度”,牲畜及屠宰市场“屠肆”,珍宝市场“列肆”,售卖动物宠物的市场“女床”和在垣内犯事者被囚禁的“贯索”。余者还有类似银行的钱肆,类似于经纪公司的牙行,当然也不乏食肆、茶馆、酒楼之类供人休息歇脚的地方,以及各地商人组建的会馆等等。 霍阆风决定先带顾维驹去一趟帛度。自嫁进来后,她往日在家时的粗布衣裳是不能再穿了,因此穿戴的都是当初他送去的嫁妆。可嫁妆自然是怎么华丽怎么来,日常穿用却过犹不及。自听说她全套披挂上阵去见几个管事嬷嬷之后,霍阆风就有些坐不住了。管家之事可以等他的奶娘冯妈妈回来,慢慢帮着顾维驹走上正轨,但这穿衣打扮却等不得。家中针线房一是手艺不算精致,二是动起来人人皆知,还不如在外头成衣铺子买来得方便。他又想着当初办嫁妆时,衣裳全是在以华丽大气著称的“云想衣”买的,头面也都是在擅制贵重奢侈首饰的琼珍银楼定制的。因此这次他打算带顾维驹去擅做精致日常衣物的“绣罗裳”和擅制精细灵巧首饰的一斛银楼。 绣罗裳和云想衣,占据了大梁朝成衣制造业的半壁江山,两家都各自网罗了许多绣工精湛的绣娘,还与各个大布庄都有合作。不过硬要说的话,还是云想衣略胜一筹。除了成衣之外,自几年前新东家上位以来,就一直致力于在原产地设置丝织厂,打算从源头布料做起,尽力降低成本和推陈出新,以期打败多年来的老对手绣罗裳。 而绣罗裳虽然对制作布料无甚兴趣,但却另辟蹊径,以极高的年俸请了大江南北数名画艺精湛的画工,时常推出各色新鲜花样子,俱都精细玲珑至极,正适合那些有身份的太太夫人们作为日常便服:既新鲜有趣,又不会太过奢丽。不过在价钱上,家常便服毕竟不能与隆重正式的大衣裳相比,始终略低一筹。 偏巧这两家爱打擂台,铺子定会开在同一处,西天市垣也不例外。一进帛度,当面两侧就是两间极大的铺子,各自敞开着八扇的大门,门前停着一溜轿子檐子,下了客人,就依着门前小二的指挥,一一从侧边两道小门进去,有专事停放的院子。也有些轿子檐子是临时雇的,放下客人就自走了。顾维驹觉得与现代开车、打车出门买东西别无二致。原本进坊时霍阆风也想给顾维驹雇一顶,可顾维驹却不愿意,第一次来,她就想自己好好走走看看。 进了绣罗裳,立刻便有身着统一青布直缀,头戴六合一统帽的小伙计迎上前来,热情又恭敬地招呼他们。不过大堂悬挂的都是普通货色,霍阆风看不上眼,便让小伙计带他们上楼。那伙计一听“上楼”二字就知道来了大客户,绣罗裳的便服可是金陵城乃至整个大梁朝价格最高昂的便服,大堂悬挂的已是价值不菲,一套就值好几两银子。而二楼、三楼只招待一次能花销上百两的大客户,那便不是他能招待的了。 于是小伙计垂手领了他们去到三楼雅间,房间阔达,布置得极为整洁干净。当地放着檀木架子的山水画六扇屏风,博古架上放着金壶银盏、水晶瓶、玉白菜等小玩意儿,粉白的墙壁上挂着画珐琅的葫芦壁瓶,青瓷花瓠里插着大簇盛开的月季,博山炉里焚着清甜的兰香,成套的大漆桌椅,桌上摆着灵璧石和万年青造的小盆景,就连脚踏上都雕刻着葫芦香橼的花纹。 小伙计给上了今年新的明前龙井,一碟子白雪的牛乳糕并几样鲜果,便退下了。刚轻啜了两口茶水,门外就进来一个年过花信的标致女子,穿着青色提花璎珞纹交领缎袄,月白荷粉间色裙,佩鹅黄绣春燕缎面荷包和一挂银七事,耳朵上戴一副金镶珠丁香,梳了个时新的高髻,碎插几对金头桃花簪和草虫簪子,乌绫珠子箍儿。体格苗条,风姿绰约,打扮得也不流俗。手上抱着厚厚几大本册子,也不知道是什么。 见面先带了三分笑,开口就道:“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还望原谅则个。”一面说着一面福了一福,顺便看清楚了客人的穿着打扮:男子高大英俊,即使坐在椅子上也未靠椅背,坐姿笔挺。穿着墨绿色云蝠纹潞绸直缀,紫金二色线结了叠胜绦子,金线一眼就能看出是金丝打的,拴着价值不菲的福(蝠)禄(鹿)双全羊脂白玉佩,脚蹑羊皮金沿边云头皂靴。女子身材高挑瘦削,眉目间风流天成,情致婉转。上穿大红童子攀枝织金妆花缎对襟袄,钉着赤金的圆纽扣,下着蜜合色缠枝牡丹纹暗花缎马面裙,裙底一道蝴蝶石榴纹宽襕边,脚上是翠绿扣大红鹦鹉衔桃的绣鞋。 好一对富贵人家的神仙眷侣!这女掌柜不由得在心里赞了一句。她见多识广,可不像顾母那么没眼色,单看打扮,就知道这两位肯定出身豪富。再观其行,知道怕是新婚燕尔,便想此时情浓,男方为哄妻子高兴,定是肯出大手笔的。 顾维驹知道大梁风气开放,但没想到这么快遇到了此地的高级女白领,一时有些失神。倒是霍阆风,见惯了场面,挥挥手便当做打了招呼。 那女子便轻轻巧巧坐在了顾维驹身旁的花鸟绣墩上,继而笑道:“小女子姓李,家中行三,您便唤我三娘吧。不知贵客如何称呼?” 顾维驹看了霍阆风一眼,也笑着答道:“我家老爷姓霍。” 李三娘便道:“原来是霍老爷和霍太太。二位前来,可是想置办些春夏新装?我已是将此季本店新造的样式都拿过来了。不知二位打算先看哪一样?” 顾维驹一看那厚重如砖的册子一大摞地搁在桌上,沉甸甸小山一般,就道:“不如我给你讲讲我想要的颜色式样,你给看着搭配些,如何?” 李三娘也自知并没有几个客人真的有耐心看完那全部册子,便道:“霍太太请说。” “无论春季夏季、里外衣裳,俱要成套的。不拘直领交领,大小袖子这些。但要颜色要轻亮,譬如出炉银、竹叶青、藕银、粉蓝、丁香、月白这些。款式要时新的,但不要奇突。绣工捡好得上。什么料子也不拘,但须得合体舒适。”顾维驹一边想一边说出自己的要求。 李三娘特别喜欢这种思维清晰、明白自己要什么的客人,顾维驹一面说着,她一面极快地翻着册子,顾维驹话音才落,她便已经找出好几套符合要求的衣裳,把册子呈了过来。顾维驹一看,这图册画得就如模特图一般,款式颜色清晰明了,各色里衫、比甲、半臂、褙子、披风、裙子等等都尽有,都标注了何样颜色、何种款式、什么绣工、价钱几何,一眼望去,清晰明了。 顾维驹一边看,李三娘一边还能再给她找出新的来,不一会儿,她便捡着喜欢的花样挑了十来套。心想大约差不多够了,便停下来看着霍阆风。和后世绝大多数男人一样,霍阆风脸上也是那种百无聊赖的神情,手里拿着五彩四季花卉纹的茶杯把玩着。 见顾维驹望过来,就咧开一个笑容:“怎么,挑够啦?一次还是多挑些。不过都随你,若是不够穿,再买就是。” 顾维驹对他的思想觉悟很是满意,便道:“十套原是够了,但既然老爷说多买些,那妾便却之不恭了。” 李三娘笑吟吟地看着夫妻二人,但也并不插话,想是怕打趣的话,遇上脸嫩的客人,难免羞恼。 霍阆风却道:“你慢慢挑便是,无须着急。”一面起身去把玩博古架上摆放着的小玩意。 顾维驹见他自己能找些乐子,便又转而跟李三娘说起来:“这些成套的衣裳,无非也就是这个样子,来回来去换搭,也没个新鲜样子。” “若是您不拘只要时下流行的,我倒是可以为您推荐些新制的,”李三娘一面说着一面站了起来,“您看看,这是按着唐朝样式制的间色裙,据史书上说,武周女皇就常着七破间裙。我穿的这条就是粉蓝二色四破间裙。” 顾维驹一面听一面寻思,能想出仿制唐朝时期的裙子,真是生财有道。 因而笑道:“这裙子瞧着倒是别致。不过若是十二破,是否太花哨了些?” 李三娘便道:“如今便时兴这花哨呢。便是我们如今常穿的马面裙,六幅都嫌不够了,开始穿起八幅的来了呢。” 顾维驹因到:“那如此说,我便再加几条吧。省得出门被人笑话。” 李三娘道:“霍夫人真爱说笑呢。您这样的人才,便是裹个麻袋,也是天下间少有的美人儿。” 顾维驹见她恭维的有趣,略有些脸红:“三娘才是爱说笑。” 李三娘见她脾气好,又笑道:“说句实话,不怕您恼,我见过这许多客人,如您二位般如此璧人,着实少之又少。我看那‘天作之合’四个字,说的就是您二位呢。” 顾维驹羞红了脸,抬眼去瞧霍阆风,正巧他也看过来,星眸璀璨里,透着愉快的笑意。 因李三娘人清爽漂亮,嘴巴又甜,极会说话,最终他们夫妇二人在绣罗裳定了近四五百两银子的衣裙,连霍阆风都从头到脚买了好几身新的。挑完样子,李三娘将二人依次引到屏风后,亲自给他们量了身形尺寸,细细地记了。 便道:“这便好了。您定的多,绣工又要的细。须多等几日。但不出七日,我们定给您二位送到府上。” 霍阆风便道:“多等无妨,但定要做精细些。” 李三娘满口答应着,一边殷勤恭敬地送着二人出了绣罗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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