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驹看着皓哥儿,真心诚意地说:“当然是真的。我会喜欢皓哥儿,对皓哥儿好,把你好好养大。不会害你,也不会让人欺负你。” “既对我好,那太太现在能带我去街上玩么?”皓哥儿追问。 顾维驹摇摇头:“这我可做不到,须得问过你父亲。” 皓哥儿一听就垂了头,他是有些怕霍阆风的。霍阆风面黑威重,其实不止皓哥儿,这家中恐怕除了太夫人和顾维驹,余下人等,多少都有些怕他。 “不过你若是听话歇了午,下午倒是可以让你去园子里逛逛。”顾维驹不反对孩子在外面玩,多活动、多接触自然,身体才会好。何况若养于深闺妇人之中,皓哥儿除了当个贾宝玉,还能成什么气候。 哄得皓哥儿睡了,留了珍珠守着。顾维驹把王奶娘、淙淙、潺潺二婢带到了西边耳房。这里原是打算做个小花厅,若有亲近的人来了,便在此处待客。还未曾有客,这番到先用上了。 三人知道此番定然不能善了,院子里还跪着两个呢,因此一进屋“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顾维驹厌恶她们嚼舌根子,眼皮也不抬一下,只叫拿荷叶、竹叶、松针、梅蕊泡了四清茶来。喝得几口,放下茶盏,这才正眼看那三个。 王奶娘三十出头,圆脸盘,宽肩膀,身材丰腴。皓哥儿身体不好,孙氏舍不得给他断奶,一直到孙氏去世前,他还吃着奶,只多加些饭食。待孙氏去后,霍阆风看着不成样子,这才做主给儿子断奶。只皓哥儿没了亲娘,更离不得奶娘了。 淙淙、潺潺是一对姐妹,孙家的家生子,娘老子都是孙氏的陪房,最忠心不过,因此孙氏才挑了两姐妹来伺候皓哥儿。二人四岁进府,从粗使丫头做起,一直到十岁起伺候皓哥儿,今年已经16岁了。 王奶娘人白胖,就怕热,这个天已经穿上了罗衫。驼色窄袖衫、艾褐色比甲,系一条蒲桃青的裙子,衣服花色倶是好的,围着石青熟罗包头,上面坠着一排银珠子。两个丫鬟也打扮得俏丽,翠蓝衫子石榴裙,一人插两根金头花簪子,耳朵里也塞了金丁香。顾维驹端看她们打扮,就知道伺候皓哥儿的这几个,和跟着姐儿的那些个,再不相同。 于是愈发觉得她们可恨了,院子里头跪着那两个,不过是心里贪些,仗着姐儿不懂事,搂些吃的用的。可这几个,无论孙氏在不在,皓哥儿都是嫡长子,不管谁掌家,都不曾亏待了她们。可没想到这么养着,竟养出了一群嚼舌根的白眼狼。 见顾维驹盯着她们,却不开口,王奶娘毕竟在宅门里久了,年纪又大,当下就把心一横,啪啪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口里喊着“太太饶命”等话。 顾维驹眼睛一睨,琥珀就替她开了口:“谁让你在太太跟前大呼小叫的,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乱喊什么。” 几个再不敢张口,不论平时仗着哥儿怎么作威作福,下人就是下人,卖身契捏在别个手里,身家性命就在别个手里,哪里敢跟主母犟,只能磕起头来。 顾维驹也不爱看人磕头,便开了口,她一说话,这几个就停了动作,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只顾维驹却不是同她们说,而问琥珀:“家里若有人犯了事,归谁管?该报给谁,又该怎么罚?” 琥珀就道:“若是外院,那便是归小霍管家,若事情严重,不拘报给霍大管家、霍二管家都行。若是内院,南山院的事统归夏霖姐姐管。在咱们院里,原先是英儿、艳儿两位姐姐管,后来是便是冯嬷嬷管。若是小罚,就在咱们院子里,若是大惩,便得报了太夫人和老爷,开内外仪门之间的南大厅。” 这一席话说得清清楚楚,那三个立刻抖成一团。顾维驹倒也不想闹到太夫人和霍阆风跟前,终究是没脸的事儿,不免也还连累皓哥儿,总不能为打老鼠倒伤了玉瓶。 顾维驹便道:“去把冯妈妈请来。” 冯氏年纪大了,忙累一上午,此刻正在午睡,听说顾维驹要罚伺候皓哥儿的人,忙忙起来套了衣服拴了裙子就走,惹得小丫头跟在后头直喊,妈妈好歹把鞋套好了。 她进屋一看那三个跪着,涕泪横流,心下便觉痛快。孙氏一走,这三个仗着自己伺候的是嫡子,到底不把她放在眼里。老爷明明白白说了让她管着院子里的事,她们却把皓哥儿围得密不透风,她竟半点也插不进手去。见新太太要罚他们,脸上愉快的神色止都止不住。 顾维驹道一声:“妈妈来了。快坐。” 冯妈妈就挨着绣墩坐了,问一句:“不知这几个如何惹了太太生气?” 自有小丫鬟递上茶来,她见顾维驹喝得不俗,倒又高看了这个太太一分。一旁琥珀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又道:“老爷曾说院子里的事都是妈妈管着,连着我们太太也是尊重的。这才把您老人家请来看看,似这等眼中没了主子,敢在背后调唆着哥儿跟太太离心的,应该如何处置?” 倒把冯嬷嬷闹了个大红脸,院子是她看管着,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事,可不是叫她没脸。更把这三个多恨上了几分,因道:“原是老奴没能替老爷、太太看好家,不成想竟出了这起子没了上下尊卑的下贱胚子。” 顾维驹倒不怪她,一个人心里想的嘴里说的,别人哪儿能管得了呢,只道:“原也怪不着妈妈。我年轻,经的事少,您只说说,按着咱们府里的规矩,应该如何处置。” 冯嬷嬷想了想,回道:“按着规矩,应把她们拉到内仪门外,扒了裤子打三十板子。并让府中下人都来观刑,以儆效尤。” 三人一听顿如烂泥般瘫倒在地,且不说府里的板子都是从军中传出的,实木实心,三十板子下去哪儿还有命在。就算侥幸留得一条命,脱了裤子叫阖府下人都看了,也再没脸活了,反正房梁没锁水井没盖,总有地去死。 顾维驹也不想要她们的命,背后说人坏话固然可恨,但罪不至死。何况她们是孙氏的人,先天跟她对立,还能指望她们嘴里有什么好话不成。只是必须给了她们足够的教训,她们才会明白以后该怎么做事。更何况她刚刚进府,若是赶了孙氏留给皓哥儿的人,传出去成什么了。但只要手上捏了把柄,谅她们也翻不起来。 喝口茶,寻思一回,成心多吓她们一会儿,见三个头都磕破了,才叫停:“破了相,以后如何伺候哥儿。” 三个心中大悲大喜,说了这话,莫非是要饶过她们? 顾维驹又道:“念在你们伺候了哥儿这么多年,又是先头姐姐留下来的人,我饶你们一遭。扒裤子打板子就不必了,倒不是为着你们几个货,我这是为着皓哥儿。”若是新主母下了他身边人的脸,别的下人怎么想,太夫人怎么想,霍阆风又会怎么想。投鼠忌器,只能把这厌恶先压下来了。 “可罚却不能免,”看她们要谢,顾维驹抬抬手止了她们说话,“若是你们忠心,我必有赏。可若是欺到主子头上,打量我是那好性儿的,便是打错了主意。” 三个又吓得抖起来,往日仗着哥儿的威风全不见了,冯嬷嬷看了只觉得解气。顾维驹想了想道:“月钱是定要罚的,就先罚半年吧。另外,从今儿开始,晚上哥儿歇了,你们就站到外间去,贴着墙,笔直站,每天晚上两个时辰。先站上一个月再说吧。” 这个还是她前世看的一本书里写的,说宫里的宫女因要伺候主子,罚也不能带伤,因此就罚立规矩,一站站一天,站得死去活来,规矩立出来了,错也再不敢犯了。 两个一听脸上就带了喜色,就连冯嬷嬷都觉得罚得太轻了。顾维驹冷笑,当年她军训可是站过军姿的,她们现在不觉得厉害,等站过之后就知道了。只罚她们室内站了,也是为着不叫满院子下人看了说嘴。这便是嫡子庶女之间的不同了:伺候姐儿的不经心,她罚了,别人还说她心慈,愿意照看庶女,反倒是抬了二姐儿的身价。可若罚了伺候皓哥儿的,别人不免就要觉得她心胸狭窄,容不下前头生的嫡子,拿底下人作伐子。 罚过了,就让她们下去,省得自己看着厌气。又跟冯嬷嬷说起话来。 “妈妈这几日在园子里,想必有所不知。太夫人叫各处庄子里都挑了人进来,我看到时候给三个姐儿一人再添个大丫头,再添几个小丫头听用。按说这点人也不够,可院子就那么大,人再多,反倒嘴杂了。”顾维驹和冯嬷嬷商量。 冯嬷嬷一早就想给几个姐儿添人,现在这样一两个人伺候着,着实不像样。只是从前孙氏在时这话不能说,孙氏去了她也只是个有些脸面的下人,这话还是轮不到她说。现在顾维驹提出来了,正中下怀。 忙笑道:“全凭太太做主。几个姐儿虽都是乖巧省事的,但身边还是多跟些人,一来是周全些,二来也是咱们府上的脸面。” 顾维驹点点头:“那待人来了,还得请您帮着挑选。” 冯嬷嬷知道顾维驹出身贫寒,于挑选下人之道定无所知,于是也不推诿:“愿为太太分忧。” 顾维驹又道:“我看这满院子的小丫头们,终究也还是须得有几个老成些的嬷嬷。我同老爷商量了,还是得妈妈帮着挑选一二。” 冯嬷嬷一听就知道这事儿的好处,顾家主子少,下人出头的机会就少。从前孙氏在时,多是倚仗她娘家带来的陪房,因此她一去了,西岭院的下人难免就有些捉襟见肘。新太太娘家贫寒,连嫁妆都是老爷替她置办的,出嫁就跟了个自小在身边服侍的丫鬟,余下人等,自然只能倚重霍家下人。可她才嫁进来几天,霍家下人不少,关系盘根错节,她也无从挑选,最终还是得靠着自己帮忙。 一面想着,一面算计这中间能赚得多少人情油水,一面笑着回话:“不知太太想挑几个人?进来是做何事?要些什么性子?” 顾维驹听这几句都问在了点子上,就细细分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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