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挑五六个进来吧。门上倒好要一两个,夜里也需有一两个老成妈妈听差上夜,”说道这里,顾维驹不觉面上有些发热,顿了顿又继续道,“再需两个,一个跟着皓哥儿,一个看顾着姐儿们些。现在跟着的奶娘丫头们,到底年轻了,怕不大稳重。” 冯嬷嬷自然之道这个“不大稳重”主要就是指跟着二姐儿和皓哥儿的人。跟着大姐儿的人都让她管的很守规矩,跟着三姐儿那两个也不教人操心。 因此道:“老奴说句托大的话,哥儿姐儿身边,若有那实在淘气的,太太随手也就发落了。何苦再为这几个奴才费心。” 顾维驹却不这么想,自古后母难为,小惩自可说是主母职责,若甫一见面就发落哥儿姐儿身边的人,不免就要让人怀疑她的用心。她在顾府里尚未站稳脚跟,岂肯平白授人话柄。其次,发落了现在跟着的,新进来的人也不知什么性子,若是不好,总不能一换再换,那不免要让人觉得她无能,或是哥儿姐儿过分顽劣,总之不美。 因此只道:“待新来的□□好了再慢慢挑,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若是贸然发落了,毕竟跟了这些年,只怕孩子们难受。” 冯嬷嬷便不再多说,只道:“那想必太太这次想挑进来的嬷嬷们,俱都要安静些的?” 顾维驹点点头:“安静话少些,不生是非,嘴上把门严的。这院子一丁半点的事儿,我都不希望传出去。我到底年轻,还得妈妈费心把这些琐事管起来。” 冯嬷嬷心里明白,既然让自己管,那就是要跟着担责任了,若教太太听了什么三姑六婆的传言,自然就是她的不是,因道:“太太只管放心,老婆子还能给太太打打下手。” 顾维驹又道:“除了这个,妈妈还请仔细着些儿,那爱攀高枝、眼里没主子的,也都不要。几个姐儿中,只有大姐儿懂事些,二姐儿、三姐儿都还一团孩子气,偏又同皓哥儿一个院子住着,若是有那拜高踩低的,怠慢了姐儿们,我头一个便不依的。还有那起子不长眼、指望糊弄着小主子,好自己出头的,教我知道了,也绝落不了好去。” 冯嬷嬷老道,观顾维驹言行,已是知道这是个厉害的,知不知道究竟只是嘴上厉害,还是手段也厉害。但也不敢怠慢,赶紧回话:“不需太太费心,这些老奴都知道。” 顾维驹就笑:“知道妈妈是靠得住的,就是我们老爷,也说让我多听妈妈的。我原也不过白说一回。” 两人又闲话几句,冯嬷嬷便借故退下去。一时珍珠又来报说皓哥儿醒过来了,闹着要去园子里耍玩,顾维驹让人把他带过来,又着人去看看几个姐儿们醒了没有,若醒了就一并带过来,没醒的也快些叫了起来,免得下午睡久了,晚上走了困。 一时又有人来回话,大姐儿在屋里做绣活儿,二姐儿正由玛瑙伺候着更衣,三姐儿跟惜春正在摆弄七巧板。几个姐儿更了衣就过来。 皓哥儿先到了,顾维驹便让人把罗汉床上的小几撤了,把他抱到身边。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孩子看起来有些恹恹的。加之原就有些瘦弱,看上去不免更让人心疼。 顾维驹拿了温水慢慢喂着他,一面哄了他说话,语气温柔地问他怎么了,可是做了什么噩梦。皓哥儿一开始还不肯说,经不住顾维驹几番哄,却“哇”的一声哭开了,顾维驹忙拿了帕子给他擦脸,皓哥儿这才哽咽地说梦到亲娘、想娘了。 顾维驹顿时语塞,孙氏或许不是个好主母、好妻子,却是个很爱孩子的母亲,她对皓哥儿爱逾性命,视若珍宝。皓哥儿年幼失恃,父亲又另娶他人,他身边无人可以依靠,又听着下人说了许多昏话。忍到现在才发作,已是不易了。 因此更不会气恼,只细细劝说着,叫他别怕,搂着他在怀里,也不管他眼泪鼻涕蹭得整件新衣服都穿不成了。 “太太,我娘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皓哥儿哭着问。 顾维驹心酸得不知道怎么回答:“不是呢,虽然你看不见你娘亲,可她永远都在天上看着你,保护着你呢。” “可是我不想娘亲在天上,我想让她像原来那样,天天陪着我。” “还有其他人陪着皓哥儿啊,有姐妹们,有奶娘、淙淙和潺潺,还有你父亲和我。” “太太,是不是因为您来了,我娘才回不来了?要不您还回自个儿家去,把我们家还给我娘好不好?” 这话像刀一样,顾维驹深恨那一个个嚼舌根的人,对皓哥儿更是怜惜:“是因为皓哥儿的娘亲像仙女一样,去了天上,因此才让我来照顾你呢。” “可我还是想要娘亲照顾我……” “那皓哥儿就得乖乖听话,不哭不闹,好好吃饭,你娘亲就会在梦中陪你、照顾你。”见皓哥儿哭得伤心,顾维驹只得哄他。 “那为什么只有梦里,其他时候呢?” “其他时候娘亲要休息呀。她照顾了皓哥儿这么多年,很累很累了,平日里就在天上睡觉,休息够了,才能到梦里来陪你。” “可是好多时候,梦里也没有娘亲……”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皓哥儿的娘亲变成了天上的星星,若是晚上没有到梦里来,她也在天上看着皓哥儿呢。” “真的吗,娘亲真的变成了星星?可是天上那么多星星,哪一颗才是娘亲啊?” “今天晚上我们就好好找找,好不好?你娘亲变得星星会特别亮,到时候皓哥儿看了,自然就知道了。” “可我还是不想让娘亲变成星星,星星离我太远了,我想要娘亲在身边。” “那皓哥儿就要乖乖的,你娘亲就会到梦里,每个晚上都陪你。”顾维驹绞尽脑汁地哄着他,车轱辘话来回说着。 大姐儿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皓哥儿偎缩在顾维驹怀里,紧紧拽着她的衣襟,抽抽搭搭地说着话;顾维驹神情温柔,语气也格外轻柔地哄着他,不见一丝不耐烦和嫌弃。皓哥儿反反复复只说着自己的娘亲,甚至说了几句极不好听的话,她却一点儿恼怒都没有。看着皓哥儿的表情,就真的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前世大姐儿有过一个孩子,虽然没能生下来,没能看上那个孩子一眼,可她知道,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就在这一刻,大姐儿觉得,这个年轻的继母,应该会是个好人。只凭她对嫡长子的这份儿心,就坏不到哪儿去。 顾维驹无意间给自己树立了一个还不错的形象,却一无所知。只见大姐儿来了,忙招呼她过来坐。大姐儿不肯像皓哥儿一样上床,只在下头椅子上坐了。 丫鬟来上了玫瑰香露,大姐儿喝了一口,就笑吟吟地问:“皓哥儿这是怎么了,是太太不让你吃糖,还是不许你去园子里玩?” 顾维驹见她来解围,感激地朝她笑一笑:“没有,皓哥儿乖着呢,不过是有些没睡够,是不是?” 皓哥儿见姐姐来了,知道姐姐是女孩子,自己是男孩子,不好意思在姐姐面前哭闹,赶紧道:“太太说过,若是我中午乖乖歇了,下午许我去园子里玩的。”一副生怕顾维驹反悔的样子。 “那敢情好,”大姐儿也揭过前事不提,接口道,“不知我们能不能沾了皓哥儿的光,跟着一起去园子里玩?” “去去去,都去,”顾维驹笑道,“可见都是些喜欢园子的,上午才搬了出来,下午又惦记着进去玩了。” 大姐儿就笑:“原是有几朵月季,我瞧着好几天了,到今儿上午还没开得,便想着下午再去看看。若是开了,倒正好剪来给太太插瓶。” 皓哥儿也吵着说:“我也想去看花儿,不过还想去放风筝。” 三人正说着,玛瑙也领了二姐儿、奶娘抱了三姐儿也进来了,顾维驹便让他们各自带上伺候的人,又让珍珠琥珀玛瑙三个都跟了,带着孩子们去园子里。 他们一走,顾维驹忙换了身上衣裳,这才觉出累来,一大早便起,这时才得闲。忽又记起竟忘了把见面礼给几个孩子,偏偏珍珠琥珀都不在身边,只得把琉璃叫了进来。 才刚刚一问,琉璃就笑道:“哪用太太操心这个,琥珀姐姐已是吩咐了,早前就送到各房里去了,还是我亲去的。盯着她们上了册,我才回来的。” 顾维驹点点头,夸了句事儿办得好。又觉得饿了,想吃些咸的,又不想吃太油腻。琉璃忙去厨下传了,隔得一会儿,端了碗春笋精肉虾仁和荠菜鸡蛋两种馅儿裹得小馉饳来。一个只得枣儿那么大小,拿撇清了油的鸡汤下了,吃起来极鲜香。 吃了东西,虽困倦,却不敢睡,只叫把文房四宝和字帖摆出来,在东耳房练起字来。习得这一段时间的字,顾维驹对繁体字熟悉多了,能看懂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因此也叫买了书进来。别的不能看,诗经楚辞、孔子孟子这些先圣之言,总还是能看看的。顾维驹不爱孔孟之道,一本诗经翻来翻去,有几页都卷了边。 窗外几株垂丝海棠刚刚开了花,星星点点,色如烟霞,意态慵懒,顾维驹信手翻着书,喝两口清茶,忽然一阵微风吹来,渐渐就觉得困了。琉璃珊瑚守在跟前伺候着,见她歪了头垂了手,轻轻帮她把手上的书本拿开了,拿了拔绒毡毼给她盖上,换了一炉香甜的安息香。琉璃又怕风吹得她犯头疼,因此把窗合了,倒在她旁边轻轻打着扇。 霍阆风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么一副海棠春睡图,顾维驹面上的红晕,瞧在他眼里,竟比海棠花还娇艳些。挥了挥手让侍婢都下去,他自己坐到一旁给顾维驹扇风。偏他手劲儿大,一阵风过去,倒把顾维驹扇醒了。懵懵懂懂睁开星眸,眼中还是氤氲的睡意,倒让霍阆风忍不住在又她脸上揉捏两把。 晚上一家人团团圆圆、齐齐整整围坐在一起吃了饭,顾维驹特地让厨下多做几个菜上来:八宝鸭子、烧芦花猪、雪梨鸡片、爆炒大虾、醪糟蒸黄鱼、蛤蜊肉蒸蛋、清炒枸杞尖、秋油拌银芽菜、芙蓉豆腐、什香瓜齑十道菜摆了满满一桌子。为着是头一顿饭,又特特加了一道鱼翅,用嫩鸡、火腿、鲜蘑熬得浓汤,煨了整日,直到燕窝转为玉色,这才呈上来。每人只上一碗,每碗也就二两。因这道菜需花些功夫,顾维驹便吩咐给太夫人也送了一碗。顾维驹并几个姐儿单单菜就吃饱了,每人不过再加个黄雀馒头。霍阆风却又吃了一海碗鳝丝面,方才觉饱。只皓哥儿弱些,单给他上了块水煎羊乳饼,吩咐他细细吃了。 饭后,顾维驹又带了孩子们去给太夫人问安。许是自己只有一个远嫁的独生女儿,因此太夫人看起来倒很喜欢孩子,拉了大姐儿问长问短,又陪着皓哥儿和二姐儿说些孩子话,看三姐儿奶娘伺候得精心,还很是夸了几句。这次请安倒比平时她们二人冷冷清清坐着,干巴巴说两句场面话要热闹、情意也真切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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