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姨娘眼见顾维驹三下五除二发落了门上婆子和冯嬷嬷,才知道顾维驹和孙氏的不同。孙氏一开始眼里只看得见霍阆风,后来有了皓哥儿,就连霍阆风都靠边了。对姨娘、庶女更是不闻不问,直当没这几个人。可眼前这位显然不是这样的,处理事情说一不二,痛快利落,关键是还能撕得下脸,一点不像刚嫁人的新妇。 知道自己打错了主意,郑姨娘扑通就跪下了,一边哭一边说:“都是奴想错了心思,瞧着二姐儿不好了,一时着急。求太太开恩。” “你错不在此,”顾维驹正色道,“你生了二姐儿,心里记挂着她,见她有些不好,寝食难安,这原是母女天性。我不怪你,也不能怪你。” “太太……”听顾维驹说到了自己心坎里,郑姨娘愣愣地抬头看着顾维驹,忘了哭,也忘了害怕。 “但你本可以堂堂正正来问我,”顾维驹沉声道,“哪怕是求我换人也好,托冯妈妈说项也好,求大姐儿帮着妹妹也好,有的是更好的法子。而像今天这样,偷偷摸摸进来,坏了规矩,是其中最蠢的一种。” “太太,这都是奴的不是。是奴蠢钝,起了这不该起的心思。” “你最不该的,是认为可以抬老爷来威胁我。”顾维驹道出了郑姨娘最隐秘的心思。 郑姨娘大气都不敢出,伏在地上直发抖。她不是个聪明人,但也不笨,不然也想不到借霍阆风的势来压顾维驹。可一直以来,霍府的三巨头:霍阆风、太夫人和孙氏,都极为不喜姨娘和姐儿接触。因此她不管去看姐儿也好,送些东西也好,都是偷偷摸摸的。现在出了问题,哪里能想到、又哪里敢堂堂正正来问当家太太呢。 顾维驹也知道必是这个缘故,倒也没那么生她的气了。大家互相还都不了解,她们不明白自己和孙氏不同,难免有些歪心思,郑姨娘此举倒是给了她个机会把话都说清楚。这次可以不计较,以后若再犯,她收拾起来也就没顾忌了。 “你起来吧,”顾维驹想着便道,“珍珠琥珀,给郑姨娘打水来擦擦脸,上点粉,免得一会儿孩子们来了瞧着不像话。你过来,坐我旁边来。”最后一句却是朝着郑姨娘说的。 “知道疼惜女儿,这原是好的,只别想左了,”顾维驹见郑姨娘在身边脚踏上坐了,便开诚布公地道,“我知道你们都有些害怕,也不了解我,我今天便都跟你说了,往后你可就不许再犯了。” “还请太太教训。”郑姨娘低眉顺眼地道。 “姐儿是你生的,你记挂她是正常的。往后来请安时,我总会教你们见上一面,说说话儿。”再多却是不能了,顾维驹不敢教她们私下里亲近,也不敢违逆霍阆风和太夫人的想法。 “若有衣裳吃食要送去,就大大方方的,用不着藏着掖着。我固然不会克扣姐儿们,但你们若有心思那也是好的。你给二姐儿的东西,以后都交给秦嬷嬷便是。”顾维驹一面整理思绪,一面缓缓地道。 “二姐儿身边那两个不好,我不是不知道。只现在府里没有合适的人,二姐儿也还离不开她们。事宽则圆,急难成效,等过几日府里进了新人,我自会看着给姐儿挑选。这些事,你若有心来问,我也能告诉你,何至于闹到现在这地步。” “是我对不住太太。”郑姨娘羞愧道。 “这次我为了二姐儿,给你留脸面,罚你三个月月钱也就罢了。以后再犯了我的规矩,那便在屋里思过,不用来请安了。”屋里思过,不用请安,那就是禁足。若是禁足,就见不到女儿,这对于姨娘们来说,是个很折磨的惩罚。 “太太的教诲,瑞香都记住了,往后定不会再犯了。”郑姨娘顺从地道。 顾维驹这才知道郑姨娘的名字是瑞香。因好奇,她又问了其他姨娘的名字。原来王姨娘叫作结香,她们二人都曾是孙氏的陪嫁丫鬟。周姨娘叫做水晶,和琥珀一样,曾是霍阆风的贴身大丫鬟。吴姨娘却有个很文艺的名字,叫做如月。 两人正说着话,大姐儿带着妹妹们到了。她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正和顾维驹小声说着话的郑姨娘,似乎有些奇怪为何两人看起来有一丝亲密,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二姐儿、三姐儿照旧给顾维驹请了安。 顾维驹很喜欢这个小大人似的长女,即使在孩子普遍早熟、接受的信息也更多的现代,也很少见这么聪明的孩子。最重要的,大姐儿身上有一种独立、果断的气质,这是即使在现代,也有很多人缺乏的特质,顾维驹对此颇为欣赏。 她不知道的是,前世的大姐儿却是个软弱怯懦的。因着孙氏并不管教庶女,霍阆风不管后院,前世太夫人又锁了南山院,三个姐儿都是长于奶娘丫鬟之手。孙氏给她们挑人也不用心,只选些老实胆小的,因此三姐妹都没有什么见识。直到她懵懵懂懂嫁了人,被那一家子拿捏着,吃尽了苦头,花光了嫁妆,死于难产,又得复生,她才明白人活一世,定要为自己争口气才行。因此性子转了个十足十,倒是对了顾维驹眼。 见姐儿们来了,郑姨娘也顾不上说话了,一双眼睛只盯着二姐儿看。偏偏二姐儿不懂事,又不知听了什么,每次见到郑姨娘,总有些畏缩厌恶。惹得二姨娘又是一阵伤心,用尽了全力才没当着人哭出来。 顾维驹就招招手,让二姐儿坐到自己身边来。笑着跟二姐儿说:“这是郑姨娘,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二姐儿老老实实地说。 “郑姨娘很喜欢咱们二姐儿,还亲手绣了你盖的锦被。”实际上郑姨娘送过不少东西去给二姐儿,只是真正落到二姐儿那儿的,十不足一。 二姐儿听到锦被就有些开心,她很喜欢那床小被子,絮着柔软的棉花,盖着很舒服,上 面有几十条形态各异的游鱼,是她为数不多的漂亮东西。因此倒是对郑姨娘露了个笑脸,不过转眼她又缠着顾维驹要吃的去了。 顾维驹就拿眼神示意郑姨娘,让她去端些吃的来。郑姨娘也立刻明白了,却没起身,只是解下了随身带的月白缎地绣四季平安纹的荷包,绣工精湛,配色也好。二姐儿就看住了,郑姨娘小心翼翼地朝她笑笑,倒出了一把玫瑰松子糖递给她。二姐儿一看就开心了,接过糖果就吃了起来。 顾维驹摸着二姐儿的头,说道:“怎么也不谢谢姨娘。” 郑姨娘受宠若惊地说:“不用、不用,我就是昨天看姐儿爱吃糖,就随身带了些。都是我自己做的,若姐儿爱吃,我再多做些。” 二姐儿含着香甜的糖,口齿不清地说:“谢谢姨娘。我爱吃,多做些。”一面说一面还拿眼睛觑着那个荷包,也不知道是喜欢荷包漂亮,还是希望里面有更多的糖果。 郑姨娘一看就赶紧把荷包递到了二姐儿手里,二姐儿一把接了,抖抖里面没糖了,好像有些失望,却也没把荷包还回去,而是拴在了自己身上。不过她今天穿了一身天蓝地皮球花缎袄裙,再带月白色的荷包就显不出来了。 顾维驹有些头疼二姐儿这个性子,太过小家子气,不过想着她还小,还能慢慢教。于是先递了个眼色给琥珀,又转过来,温柔地笑着对二姐儿说:“喜欢姨娘的荷包吗?”还特意在“姨娘的”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喜欢。”二姐儿一边摆弄荷包一边说。 “那你跟姨娘说说,让姨娘把荷包送给你,好不好?” 二姐儿好像这才想起来荷包不是自己,一把紧紧攥住了,看着郑姨娘,期期艾艾地说:“姨娘,给我吧。” “给、给,”郑姨娘强忍着心酸道,“姐儿还想要什么,姨娘都给。” “谢谢姨娘。”这句二姐儿倒是记住了,从善如流地说了出来。 顾维驹就笑着点点头,接过琥珀刚拿来的另一个玫瑰紫缎地绣虾蟹水草纹的荷包。这个是珍珠绣的,绣工不如郑姨娘精细,但胜在花样好,带着童真和趣致,掺了金银丝线,穿了米珠,闪闪发亮。 “二姐儿看这个荷包好看吗?”顾维驹说着把荷包递到了二姐儿手里。 二姐儿果然很喜欢,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太太的东西都好看。衣裳好看,荷包也好看。”小孩子不善作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那我把这个荷包也送给二姐儿。你今天穿的是天蓝色衣裳,配月白的荷包可显不出来。带着个玫瑰紫的可好?改明儿换一身银红衣裳,再带这个月白的,就好看了。”顾维驹笑着说道。 二姐儿把两个荷包拿在手里,比来比去,问顾维驹:“太太,我两个都带好不好?” 童言稚语说的大家都笑起来,郑姨娘也笑了,同时又有点心酸:二姐儿也算是大家闺秀,到了五岁,还连基本的颜色搭配都不会。 “带两个可不好看,累赘呢。”珍珠嘴快,说了出来。 二姐儿就噘着嘴,显然难以决定,因而有些不高兴。 “今天都带完了,明天你带什么?”大姐儿就给珍珠解围。 “那好吧,今天先带这个玫瑰紫的,明天再带姨娘给的,”二姐儿说着,把月白色的荷包解下来递给秦嬷嬷收着,“可是这两个都带完了,又带什么呢?” “所以要好好学针线呀。等学会绣荷包了,每天都能带新的。”顾维驹循循善诱。 一屋子女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针线,二哥儿过来了。他虽就住在西耳房,却因为向来身体不好,所以顾维驹总是让他睡足了才起。几个姐儿本来也不要她们早起请安,不过大姐儿律己甚严,一并连带着妹妹们都管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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