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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维驹奇道:“你一向稳重,不过在自家院子里送点东西,还能送出什么事儿来,倒要这样兴师动众?”    珍珠赶快上去拉她起来:“太太的性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跪来跪去成什么样子了。”    琥珀却不起来,低着头道:“适才去大小姐那里,想着先前挑料子时的事儿,奴婢一时嘴快,说多了几句。怕惹得大小姐不高兴,也怕太太怪罪奴婢多嘴。”    顾维驹一听就明白了,她不是不明白大姐儿的试探,但她是个现代灵魂的成年人,怎会跟个七岁的小姑娘计较。反而可怜她父亲不管嫡母不理,姨娘又照顾不着,才养得敏感多疑。还觉得是自己不够周到,又想着反正日久见人心,哪里会放在心上。    可又念在琥珀是古代人,又是自己亲自提拔起来的,对她不想做姨娘的心思也颇为赞赏,看来这丫头倒是颇有点“士为知己者死”的风范。明知道会得罪一大一小两个主子,却还是愿意护着自己,对她的忠心更赞赏了。    珍珠却全不明白。她原是要饭的孤女,一年冬天饿晕在顾家门前,那时候顾老太爷还在,做主留了她,给自家女儿做丫鬟。说是丫鬟,其实就是个伴儿。她和顾维驹差不多年纪,同吃同住,一起长大,经历也差不多。身体里没有穿越过来的灵魂,见识有限,要说干活儿那是一把好手,对宅门里的套路却全然不知。    还懵懵懂懂地问:“挑料子时的什么事儿?你又跟大小姐说了什么?你还是先起来再回话吧。”    顾维驹身体里虽没有具体的记忆,但还残存着一些原主的感受,对珍珠一直都颇为喜爱信赖。就连这样天真的性子,也不以为意,还道:“还是珍珠了解我,我就不爱见人这样跪来跪去,先起来再说。这样没头没脑的,倒吓我一跳。”    琥珀到底没起来,只低声把跟大姐儿的对话说了,又再三地向顾维驹请罪。听得她如此大胆,珍珠也不劝她起来了,呆呆地站在一旁,也不知道怎么办。    顾维驹觉得有些棘手,从理智上来说,知道琥珀这么做说小了叫擅作主张,说大了就是以下犯上。她不过是个丫鬟,除非得了顾维驹的令,否则哪能越俎代庖地代替主母教训小姐。可从情感上来说,顾维驹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说破天,也不过只是几句话的事儿。说琥珀忠心护主,也不是说不过去。    想来想去就沉吟着没说话,琥珀以为顾维驹生气,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奴婢不敢为自己辩白,实在是不忍太太一片心,姐儿们却一无所知。太太若要罚我,我都认了,只求别把我赶出去。”    顾维驹一看把小姑娘吓得都哭了,不由有些又好气又好笑:“现在知道怕了,瞒着我去找大姐儿的时候怎么胆子那么大。行了行了,我最不爱人哭哭啼啼的,起来让你珍珠姐姐给你擦把脸。”    这么说就是没事儿了,琥珀喜不自胜,赶紧起来去擦了脸,又过来坐在顾维驹身边脚踏上,拿了玉如意给她捶腿,一边听她说话。    “你这丫头聪明,也忠心,我都是知道的,”顾维驹现代时就已年过而立,看着琥珀这样十几岁的小姑娘,跟看小辈似的,语气也格外柔和起来,“就是太冲动了些。明明往常都是个沉得住气的,看来就是我把你们惯坏了。”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太太教训的是。”琥珀自己也觉察出来了,以往她为了不做姨娘,硬是生生蓄了刘海遮住眉眼,还特意往难看里打扮,更能管住自己不出头、不争先,装着粗苯愚拙的样子,硬生生躲了好几年,没叫孙氏和霍阆风想起她来。    “大姐儿行事确是落了下乘,”顾维驹仔细说道,“可我多大年纪了,怎会和她计较?再说她虽不是我亲生的,但这么大点就跟了我,我好好待她,往后自然跟我亲生的没甚两样。日久见人心,大姐儿聪明着呢,多给她些时日,也就懂了。”    “太太年轻着呢,”琥珀轻声辩道,“再说,若是一日两日大小姐都不懂您的心,难道还教您一直吃这闷亏不成。知道您是心胸宽和的人,可没道理因此反教您受气的理。奴婢想着,大小姐自来有主意,她身边那两个虽忠谨,却不聪明。若我不去挑破了,不免还要折腾您。”    “真是个傻丫头,”顾维驹忍不住伸手摸摸琥珀头顶,这姑娘自小长在霍府,衣食住行样样比小门小户的姑娘还好些,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你就不怕被太夫人、老爷和我责罚?大姐儿不管跟谁告一状,难道你还能有个好果子吃?”    “不会的,”琥珀摇摇头,她也不傻,“太夫人不管咱们院子,老爷不管后院,您是心明眼亮又宽柔和善的,我只要跟您解释清楚了,就算您要罚我,我也不怕。”    “好啊,”顾维驹笑道,“珍珠,听见没,打量着欺负我好性子呢。还说护着我,我看啊,头一个就属你这妮子蔫儿坏。”    “太太快拧她的嘴,”珍珠也笑着凑趣,“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背着您乱说话。”    “好太太,往后我再不敢了,”琥珀笑着讨饶,“求您高抬贵手,可饶了婢子这一遭吧。”    “你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顾维驹半真半笑地说。    “我知道太太您立过规矩,底下人不许背着您擅作主张,私自行事。我不会坏了太太的规矩,去之前我就想好了,只要您不赶我走,怎么罚我都认的。”    “照老规矩,罚月钱吧。罚少了不像话,罚个半年吧,”想着又笑道,“我罚得重,你可会怪我?”    “奴婢知道,”琥珀认认真真起来行了礼,领了罚,“太太罚得重,旁人才不好再罚。您都是为婢子好。太太您真心善。”说着又有红了眼眶。    “珍珠,你看,”顾维驹故意笑道,“又是个一毛不拔的,听说要罚半年月钱,急得都哭了。得得得,我也不来招你,这个赏你,可别流金豆子了。”说着取了腰上拴的金三事,递了过去。    “太太还是疼你呢。”珍珠就对琥珀说道。    “谢太太。”琥珀接了,知道顾维驹赏罚分明,既然罚了她擅作主张,自然就要赏她忠心为主。    “也疼你。”顾维驹看珍珠大方,从不眼红嫉妒,喜欢她心地单纯,解了荷包给她。这个荷包是当初霍阆风给顾维驹置办的嫁妆,云想衣当家绣娘封四娘子的出品,妃色缎地,竹叶青色的竹报平安图样。那一小丛竹子,由浅到深,就分了一十二种不同的绿色,那凸绣的技法,更是出神入化。珍珠爱绣,赏给她颇有些宝剑赠英雄之感。    主仆三人该赏赏了,该罚也罚了。就此揭过不提。喝一会儿茶,看一会儿账,两婢又伺候着顾维驹练一回字。霍阆风也就该下衙回来吃晚饭了。    自从孩子们搬进正院,这段日子,一家人都齐聚在一起吃饭。席间顾维驹和琥珀依然和往常无异。大姐儿留心观察了几次,嫡母还是言笑晏晏,琥珀也照旧只在外间递茶递水传菜,不往霍阆风跟前来。心里不知作何滋味,到底是嫡母真是难得一见的心胸宽大之人,还是她城府深,这样也能沉得住气。    因想的多了,难免吃的就少了。顾维驹看她不时出神,心道不论平日里表现得如何成熟,但到底还是个孩子,遇上事不免就要露出端倪。当下也不揭穿她,反而让丫鬟多给她布了几次菜,到底看着她和平时一样,吃下一小碗粳米饭去才罢。    饭后也照旧带着孩子们去太夫人那儿请安。霍阆风是从不肯去的,因此顾维驹便携了大姐儿,叫朱嬷嬷抱了皓哥儿,秦嬷嬷抱了二姐儿,赵奶娘抱了三姐儿,其余丫鬟婆子们跟着。趁天还早,出了院门。    一路上也只跟大姐儿说些绣花、描红的事,下午琥珀去她房里的事,只字不提。大姐儿多少有些小心翼翼,顾维驹就捡着轻松地说,譬如三月三上巳节要去水边踏青呀,要簪花带、斗百草呀之类的。顾维驹对上巳节不大了解,大姐儿误以为她出身贫寒,家中无钱过节,倒多说了几句。    到了南山院,太夫人一如往日在东次间宴息。因已经晚了,只穿了件梅子青缎地卍字暗纹长袄,白罗百褶裙,头面簪环都卸了,只安安静静就着灯火看本佛经。顾维驹很怕看到这样人不过中年,心却如死灰的太夫人,很怕将来有一天自己步她后尘。这种怜悯和物伤其类的心,让她在面对太夫人时,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伤感。只有那个白玉万寿香炉里焚着的昂贵四合香,提醒着人们,这并不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孀居妇人,而是一个偌大府邸的掌权者。    见众人进来,太夫人把手里的一百零八子的沉香木手串放在了案几上,手串上白玉莲花坠角磕在乌木台面上,发出了一声脆响。夏霖又端了一架七连盏的青铜灯架进来,一一点上,屋里瞬间就亮堂起来。顾维驹这时才看清,太夫人的脸色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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