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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大姐儿和沈甘棠说得热闹,那边皓哥儿和元哥儿也玩得不亦乐乎,两个一时追鸟,一时又是扑蝶。因这一带官宦人家多,也有那聪明的货郎挑了担或推了车,沿途叫卖。此时货郎叫卖都如同小调,不止声音洪亮,且宛转好听,自会有客循声而来。    这时二人就叫一个卖香糖果子的货郎吸引了:那货郎担上一顶小盖,四周滴溜溜垂一圈响铃、风铃、小旗、面人、彩珠等物,三层担子堆得满满当当。叫得也好听:“这果是自家制造,道地收来。有平江酸溜溜凉阴阴的黄橙绿桔,有福州甜津津香喷喷的圆眼荔枝,有松阳软柔柔蜜煎煎的凝霜柿饼,有蜜和糖细细切的新建姜丝,有日晒风吹去了壳的高邮菱米,有酸酸甜甜宣城贩来的法制梨条。金橘补虚止咳,荔枝生香养颜,柿饼滋喉润肺,姜丝益口生津,菱米调和平胃,梨条化痰消气。香闺风流的美女佳人,高堂俏绰的郎君子弟,非夸大口,敢卖虚名,试尝管够,吃着再买! ”    这一段听得不止两个小子,就连两个姐儿也起了兴。家中原都是不许在外头随意吃食的,可下人们哪儿真管得住小主子们。只得由着几个的性子,挑挑拣拣,连吃带买,竟是每样都买得些,还都道要拿回去给家中众人品尝。大姐儿更道妹妹们没能跟着来,要带些回去与她们。    顾维驹就没这么好命了,她在帷帐之中,其实很想去外头林子里逛逛,却又不好意思说。只得与沈太夫人和沈夫人对坐,没话也硬找些话出来说。    比如此刻,顾维驹就正在夸太夫人头上那支金镶宝麻姑献寿的分心,那麻姑手捧的寿桃是一粒花生米大小的红宝石,桃叶则是两片极水透的翠玉。    “这宝石红得如此鲜艳纯正,玉叶又绿得青翠欲滴,真正好东西,正配太夫人这样的身份。也需得您这样雍容,才压得住。”顾维驹口不对心,夸得脑汁绞尽。    “不敢当顾娘子这样溢美。”太夫人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怎么领情。不称她霍太太,倒叫一声顾娘子。    杨五娘只得接口:“大娘这套满池娇的头面倒也精巧,分心虽素了些,这垫根儿却做得巧。不过时人都爱做玉观音满池娇样子,怎地大娘不镶一套。”    “这却不知,”顾‘大娘’老老实实地道,“这是我家老爷昨日拿回来的,道是今天戴了,在水边应景。”    “夫妻恩爱,大娘好福气。”杨五娘笑着夸了一句。    顾维驹忙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垂了头,但笑不语。    “听说顾娘子曾病了几日,”太夫人忽道,“不过今日瞧着气色倒好。本待要去看你,却不曾想霍大郎倒来我们府中住了几日。后来事情又忙,便未及上门。现在想来,是痊愈了吧。”    顾维驹想这老太太几个意思,说自己病了,霍阆风却去了他们府上,是在说自己不得霍阆风关心?便只道:“谢太夫人关心,现在已是全都好了。”    “不知你母亲身体如何,”沈太夫人又道,“你大喜那日见了,瞧着倒比你还康健些。你几个兄弟也都健壮。怎地倒是你,听说年纪轻轻就诊出不足之症?”    顾维驹心道,原来是拐着弯子说她出身差。可惜她是个现代人,对出身阶级没那么看重,有那样一家亲人是她之重,却不是她之耻。所以还是大大方方道:“谢您记挂,我娘身体还好,几个弟弟也好。想来是我幼时家道中落,经历坎坷,不免有些不足。人道是苦尽甘来,现在每日拿燕窝乳子将养着,我们太夫人也让每日吃着松柏人参茯苓丸、首乌赤白茯苓炼蜜丸。想来以后必能好的。”不就是嫌她穷么,在霍府别的暂没学会,炫富学了一大堆。再说她是家道中落,以前家里也曾经跟在座各位一样,是官宦家庭,父亲又是因救济百姓而获罪,说出去也不丢人。    大概是没想到顾维驹会这样不软不硬地顶回来,沈太夫人面色便有些不好。杨五娘忙接口道:“母亲不必太过担心。知道您因着三娘的事伤了心,可大娘如今不是好好的。她是个有福的,定会替三娘好好照顾霍家兄长和皓哥儿的。”    顾维驹这才明白,原来沈太夫人看她不顺眼,是因为喜欢先前的孙氏。不过她也不计较,一来沈太夫人是长辈,二来跟个陌生人也犯不着。    因此顾维驹反而真诚地道:“未曾想太夫人和先头姐姐感情这样深,只是您还得保重身体,勿要伤心太过。”    沈太夫人这才正眼认认真真看了顾维驹一眼,面上多少带出点笑容来,点点头。    杨五娘只得继续和顾维驹闲聊,一时说起衣裳料子,便道:“大娘身上这件比甲好生鲜亮。我也喜欢这织金缎子,只是我没有你生的白,倒有些不敢穿这艳色。”说着抬手看了看自己的皮肤,似有些懊恼般叹了口气。    顾维驹笑道:“五娘也白净得很。可见这女子,无论生得怎么好看,总还是觉得不满足。”    杨五娘也笑了。其实她的肤色比之金陵女子,确实略深些,不过仍不失为一个娇俏漂亮的少妇。加之神情爽朗,言语大方,倒是让顾维驹心生好感。    “五娘今日穿这身就极衬你,”顾维驹又笑着道,“这宝蓝团鹤纹织锦,看着倒不像是咱们的云锦,难道是蜀锦?”    “大娘好眼力,”古今中外的女子大都喜与人谈论服饰,见顾维驹识货,杨五娘也极高兴,“只不过这也不是蜀锦,是倭锻。旧年存下的,如今明州市舶司关了,倒显得稀奇起来。”    原来是舶来品,顾维驹心想,接着又赞到:“这缃色的妆花眉子,花样子也真好。还难为你想得出,穿荷花色百褶裙,我总以为这样清浅的颜色压不住呢。”    杨五娘也笑了:“这却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原是挑了秋香色的裙子。还是甘棠那丫头,说看起来死板,非让我换了荷花色百褶裙。我只耐不住她闹,倒让大娘看笑话了。”    “棠姐儿真是灵巧,”顾维驹由衷地赞到,想想她在沈甘棠这个年级时,哪里懂什么穿衣打扮,还只会看小人书罢了,“该让我们家大姐儿跟着好好学学。”大姐儿也需要有同龄玩伴,况且沈家甘棠看起来性子活泼,倒是跟大姐互补。    沈太夫人却忽然接口道:“多谢顾娘子抬爱,只是棠姐儿平日里要跟着弟弟进学,只怕不大得闲。待来日有空再说吧。”这就是拒绝了。顾维驹这才明白,人人都道沈府太夫人规矩重,原来不止是礼貌礼节,更重出身和嫡庶。沈家嫡女,自然不会和霍府庶女做朋友。    若沈太夫人只是暗讽顾维驹自己,她倒不大在意,前世职场里,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女人,想靠自己往上爬,再难听的话都听过了。可沈太夫人指摘大姐儿,却让她难以忍受。    或许是出于正义感,又或许是母性,顾维驹张口就道:“想必您有所不知,我家大姐儿不日也是要进学的。我家老爷常说,大姐儿是我霍府长女,将来要为弟弟妹妹们做表率,因此必要延请名师,悉心教导。我还心疼她小小人儿要吃苦头,大姐儿却是个极稳重好学的,倒来安慰我不说,还日夜盼着进学呢。真是一点不让人操心。就是我家太夫人,想必您也知道,极爱静的,连我们都不多见。不过十日中有七八日,倒是大姐儿替我们在跟前尽孝的。”    杨五娘了解自己婆婆为人,并不算坏,只是出身既高,生性又严肃刻板,一心维护正统,因此常得罪人。于是急忙接口解围:“大姐儿看起来就是极贞静乖巧的。我家甘棠若是学的一点半点,少教我费些心,我就欢喜不尽了。”    “五娘过谦了,”顾维驹明白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也道,“棠姐儿聪敏伶俐,活泼可人,我倒是盼着大姐儿能多向她学学呢。省得大姐儿小小年纪,看起来倒比我这个当娘的还老成。”    “这也是无可奈何,”杨五娘笑道,“谁教大娘如此年轻美貌,站出去,竟跟大姐儿姊妹似的。”    “五娘真爱说笑。”顾维驹忙做娇羞的样子。    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帐内氛围倒好了起来。正说着,可巧孩子们就回来了,纷纷拿出自己买的东西献宝。沈甘棠和沈良辰带着皓哥儿围着沈太夫人,叽叽喳喳,缠着要太夫人尝她们买的路边摊食物。太夫人也不恼,笑眯眯的样子还十分慈祥,被孩子们缠不过,终究是拿了一点,算是接受了孩子们的一番心意。    顾维驹瞧着,不由叹了口气,沈太夫人也是亲切慈善的长辈,只不是对她们而已。不过她身边也有大姐儿,虽不似沈太夫人那边那样热闹,可大姐儿也极懂事:拿了买的东西出来,烦劳沈家下人分了分,端给顾维驹一盘,再给杨五娘一盘,道是请两位长辈尝个新鲜,又跟二人说些路上见闻。一时沈甘棠也凑了过来,两个女孩子声娇音脆,彷如两只小黄鹂,一个活泼一个温柔,倒是相得益彰。    到申时霍阆风来接她们时,看见的一幕还颇温馨:沈太夫人一手搂着皓哥儿,另一侧依偎着元哥儿,正在说说笑笑,一派和乐慈孝;下首杨五娘和顾维驹已是带着两个女孩,把案几拼在一起,杨五娘挨在顾维驹身边,一手执壶一手持杯,正在劝酒;顾维驹言笑晏晏,脸上也带着几分红晕,推拒不过,只得再满饮一杯;沈家棠姐儿又拿了一块花糕喂到她嘴里,说让霍家婶娘甜甜嘴;大姐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倒不曾去闹,可脸上也带着欢悦的笑容,显然完全融入了这样的气氛。    霍阆风一时心中十分感慨,多少年来,他想要的,不就是这一幕吗?可惜孙氏在时,他从未见过。那时孙氏总是格外端庄娴静地跪坐下首,清清淡淡地和沈太夫人闲话。印象里杨五娘可不曾如此亲热地跟孙氏笑闹,棠姐儿更不会在孙氏面前如此肆意率性。至于几个庶女,孙氏就从未领她们出门见过人。    孙氏那样也是好的,美的,一种格外安静、疏离,如画卷般的美,却不真实。他每次看过去,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却又不知道究竟少了什么。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原来就是少了这样几分人间烟火的鲜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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