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驹出来,已过了理事的时辰,便干脆带着珍珠和琥珀进了园子,打算去看看众人进学的情况。因她一向少进园子,从远处乍一看,漾月湖里竟然有几点小荷露了尖尖角。便起了兴致,便带着二婢顺着脉香溪缓步走去。小溪两边沿途都种着同一种花,此时开得十分灿烂热烈:花大如仰盏,叶如茼蒿,有大红、桃红、紫红、纯白各色,期间红白二色最多。虽无香味,但艳丽可玩,夺人眼目之处,更甚其他。 顾维驹看着十分眼熟,前世常在各种宣传警示片中见到,却不敢肯定,不由问道:“你们谁知道这是什么花,我瞧着竟然有点像罂|粟?” “正是莺粟,”琥珀笑着道,“这可是好东西呢,出了苗就能吃。籽也能吃,跟芝麻似的,还可以榨油。也能煮粥、煎蜜水,还能研出乳来,这莺粟乳拿来煮粥极好。钱妈妈还会做一味莺粟腐,与豆腐相似,但味道极鲜美,太夫人和老爷都爱的。” 顾维驹打了个冷颤,心里暗道,这东西最厉害的用途只怕你们都还不知道呢。还好只是拿苗和籽做菜,否则的话……呵呵。因此便道:“这东西不是好的,往后不许他们做来吃。太夫人那边,也不许去送,我自会去解释。” 珍珠见她打冷颤,点点头道:“是,太太。不过这水边风凉,咱们快些走吧。出来也没给您带件披风,可别着凉了。” “我的好珍珠,”顾维驹被逗笑了,“这都什么时节了,还着凉呢,我哪儿有那么弱不禁风。放心吧,咱们且逛逛。去得早了,只怕影响他们读书。” 一面说着,一面又朝漾月湖便行去,赏心院中的小班想是在排新戏,女孩子们清丽的声音随着风袅袅娜娜地传出来,婉转如莺啼。顾维驹也不懂戏曲,但此时听着觉得应景,倒是停下来听了几句。 珍珠见她像是喜欢的样子,不免说道:“太太既然觉得好,大姐儿生日时,不妨还是摆在蒹葭水榭,就跟寒食节似的,让她们坐了小舫在湖里唱,又雅致又有趣。” 顾维驹却摇摇头:“长辈们还在,大姐儿不好正经过生日。只能她生日前,你去大厨房说一声,让她们多做几个好菜上来。” 珍珠却笑道:“太太难道忘了,当初应承过顾先生,收两个弟子,摆两次拜师宴。姐儿虽不能做生日,却可以拜师呀。” 顾维驹想想也是,当初确实说过,只是上次拜师宴出了那样的事,倒让她有些犹豫了。 珍珠这时也想到了那件糟心事,如今还不知道那个丫鬟是谁,害得自己太太在杨安人跟前平白低了一头似的。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赶忙求助似的看了琥珀一眼。 琥珀会意,就岔开了话题:“说起来,我听说新请的花匠种出了好几株好芍药,不如咱们去看看。若真有好的,剪几支去给顾太太插戴。” 顾维驹感念顾先生肯收大姐儿为徒,顾太太又教珍珠刺绣,便点点头。几人一路行去,到了园中新起的花房,那花匠忙避开了,只留下了他家婆娘——就叫做花大姐的——在顾维驹跟前伺候。 那花大姐常年跟着自家汉子种花,各样花草习性都识得,说起来头头是道。这会儿正给顾维驹介绍那几株名品芍药:一株就是上午顾维驹没用来插戴,最后插了瓶的莲香白;另一株花色淡红,花型硕大,花瓣繁多,酡颜红晕,微风拂来,花朵随风低垂,仿若西施醉酒,不胜娇羞,就叫做醉西施。 “太太,”珍珠看着欢喜,便道,“咱们剪两支吧。” “哎哟,我的好姑娘,”花大姐心疼道,“这美的花儿,好端端剪它作甚,养到这时且不容易呢。你若放着,它还能再开几日。剪了,可一时就没了。” “你怎地这样多话,”见她驳斥珍珠,珍珠不知如何是好,琥珀立刻轻轻喝道,“太太还没说话呢,你倒拉拉杂杂说一大堆。知道的说是你心疼花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竟是你的花了不成。” “瞧我这张嘴,”花大姐轻轻给了自己脸上一下,“我哪里敢驳姑娘们的回,只是这花儿种来不易。太太想必不知,这短短几月哪里就能养成了,都是我当家的种了几年的,这才移来府上没多久。初时还怕换了环境,它不开花呢。” 顾维驹点点头:“既不容易种,那便好好种着吧。挑几支好看又好种的我剪了去,你也不心疼,我也不心疼。” “太太是惜花人。”花大姐满脸赔笑。 珍珠有些怏怏不乐:“原就是看着这枝花好,才想剪去给顾太太。她眼睛不好,多看看漂亮的物事,许就能舒服些呢。” 顾维驹也能理解珍珠感激顾太太的心理,倒是喜欢她这知恩图报的性子,不免笑道:“若你得闲,又有心,不妨陪顾太太亲来看看。剪下来的花,毕竟失了花魂,没了灵性。” 珍珠想想也是,点点头:“便照太太说的。”转眼间又高兴起来,按着花大姐的指点,挑选起其他的花来。 花大姐两口子在种花上头确实是有真本事的,只是来的时间还短,品相好些的芍药就只有莲香白和醉西施开了花,余者皆与宿装殷相仿,看着虽热闹,却不甚名贵,如妒鹅黄、簇红丝、取次妆、合欢芳等。这些花大姐也不心疼了,拿着大剪刀,珍珠琥珀指哪儿打哪儿,红红黄黄剪了一簇给珍珠捧着。花大姐又忙去拿了个木盘子来装着。 琥珀不由道:“可用不着这样多。插瓶的花须得搭配起来才好看呢,如今这些瞧着倒乱了。这花盘也不行,岂能拿木盘子,难瞧得很。回头我让人送几个琉璃盘子来,往后你们往各主子处送花,皆用那个。只是完了记得收回来,若坏了丢了,可是要罚的。” 珍珠也点点头:“往后还要记着按时往各处送花。你们只埋头种花有什么用,主子们又没工夫见天儿地来瞧。若不送来,谁知道你们都种了些什么。这些花儿白白开了又败了,你们倒成白费功夫了。” 花大姐忙点头应了是。 顾维驹就挑着那些花,跟珍珠琥珀商量起来:“我记着是给沉绮院送过三个花瓶,大堂里是个青花六合同春四方瓶,顾太太屋里是一个白地粉彩五蝠捧寿天球瓶,顾先生屋里是一个甜白瓷玉壶春瓶。我记得没错吧?” 琥珀笑道:“太太好记性,原是没错的。还有一个青玉竹节小花插,原是给顾先生放在书房把玩的,不过先生说他惯用自己的官窑青瓷梅瓶,就把那个退了回来。” 顾维驹想了想:“那这样说来,我瞧这两支粉红的,配青花倒好;粉彩的,就配这几支叶多花大、颜色浅淡近白的;倒是这甜白瓷的瓶子,什么都配得,不过我觉得配这几支黄芍药也未见得好看,到底冷清了些。” “不若剪几支玫瑰配上,”珍珠道,“瞧着便热闹些,香气也好闻。” 琥珀也道:“剩下这两支妒鹅黄,剪成一长一短,正好配顾先生的青瓷梅瓶。” 顾维驹点点头道:“那珍珠就去送吧。若是顾太太得闲,你便请她来通正楼坐坐。午饭我们就摆在蒹葭水榭,让戏班坐了船,也不用唱,只弹几首清淡曲子。再把太夫人也请来,她和顾太太说得来。” 安排好了,珍珠应了便去了。顾维驹又带着琥珀慢慢走到了通正楼,顾先生正给皓哥儿上课,顾维驹也不打搅他们,自己在楼下坐了。自有婆子上茶来,她就问起了朱嬷嬷,皓哥儿上课的近况。 “哥儿乖巧着呢,”朱嬷嬷喜气洋洋地道,“先生教的许多功课文章,都能写能背。我按照您说的,见天儿都问着,顾先生都说皓哥儿聪敏呢。不过先生也说,哥儿身子弱,不耐久坐,写字时也无力,只怕有些影响,将来的字不漂亮。”说着,又露出担忧。 顾维驹忽然想到,之前霍阆风曾说过要教他们打拳,以强身健体,如今看来,是可以学起来了:“无妨,老爷过去就常说,皓哥儿乃是我们霍家嫡长子,就算今后不做武将,这家传的功夫也是不能丢的。过去他年纪小,心疼他,总想着晚些学。今晚回去我就跟老爷商量,让哥儿再早起半个时辰,先打打拳,也是强健体魄的好方法。” 朱嬷嬷不免心疼:“哥儿还小呢,起这样早,睡得不够,怕将来长不高的。” 顾维驹笑笑:“多喝牛羊乳子,勤于锻炼体魄,自然能长得高。况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老爷如今还每日天不亮就起呢,再让皓哥儿早睡半个时辰便是了。” 见朱嬷嬷点头应了,顾维驹又转向跟着大姐儿的报春,问起了姐儿的情况。 报春是个木讷的性子,平日里也不大见顾维驹,紧张起来,一篇话说得七零八落:“回太太的话,姐儿什么都好。吃的、穿的、用的,都好得很,都够用。月钱也都按时发了,张奶娘都给姐儿收好了,咱们没什么花销,用不完呢。夏裳也做了,笔墨纸砚也都尽够的。就是姐儿常常熬夜看书,奴婢和奶娘都劝不住,蜡烛灯油耗得快些,咱们去领,也不再给了,奶娘说您是故意不让领那么多,姐儿才肯好好休息呢。姐儿也明白的,一日三次念着您的好……” 见她还要喋喋不休地说下去,琥珀笑着打断了她:“报春妹妹别怕,咱们太太再和善不过的人了,平日里你也是清爽明白的,今日也慢慢说便是。不用说那许多没用的,只捡着平日学里的事情说说便罢。” 报春涨红了脸,嚅嗫着回道:“回太太的话,姐儿在学里都好,先生说姐儿聪明又肯吃苦,定能学得会的。” 顾维驹看着琥珀苦笑,这小丫鬟看来还是又紧张又害怕,不是说得多,就是说的少。见也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不再问了。 琥珀笑着朝她手里塞了个蜜桃,说道:“别怕,你说的极好。这是咱们太太赏你的,拿去吃吧。” 报春红着脸退了下去,倒是朱嬷嬷又上前来道:“太太还未问过三舅爷哩。” 顾维驹笑道:“我自己弟弟,心里有数,定是勤力有余,机敏不足。” “太太可别这么说,”朱嬷嬷笑道,“即是您的弟弟,怎会不聪明,您就是顶聪明的。顾先生也夸三舅爷能吃苦,字也写得好。就是在乡下那几年没个好先生,被耽误了时日。不过也无妨,到底年轻,多得是机会呢。” 顾维驹听音便知下届秋闱顾维骃因是无望了,不过她也不着急,考科举本就是一条艰辛的道路,顾维骃在乡下尚能考上廪生已经证明了他的天赋,如今又得名师指点,想必中举也是早晚的事。 因此笑着点点头:“有劳妈妈费心了。平日里您也看顾着他些,旁的不用管,只用捎带手管管他吃喝。他也不好总进来见我,只劳您盯着吧。” “太太哪里话,”朱嬷嬷满脸堆笑,“我都看着呢,三舅爷平日里就跟着顾先生一道吃,直说咱们府里吃食..精致呢。问他够不够,要不要下午再添个点心,三舅爷也客气,只说不用了。不过老奴想着,只怕还是有些饿呢。” 顾维驹想想也是,皓哥儿平日里吃得算少,一下堂,回了屋,也嚷嚷着要甜咸点心吃,顾维骃还要回到家里方能吃晚饭。便道:“加个点心也好,那便都加上,早晚都加。只皓哥儿的,你单独给他做便是。” 朱嬷嬷点点头,又问道:“可要给三舅爷配个小厮,若有甚事,也有个人帮着传传话。” 顾维驹摇摇头:“那便不用了,再给配上丫鬟小厮,成什么样子,又不是真的来享福。还是那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若真有事,你帮着传个话吧。” 正说着,珍珠扶着顾太太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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