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姚雯下班回家，就进入战斗状态。她做一大桌饭，伺候全家人吃好，然后喂儿子吃药，陪他玩耍；替公公捶腿；帮婆婆打下手织毛衣；还得见缝插针地把大伙儿换下的衣服洗了。　　宗时凯晚上应酬完回家，已经十点半了。儿子在摇篮里眠得香。妻子在沙发上翘着一只大脚敷面膜，一副解甲归田的老将军状。　　姚雯一把抓住丈夫：“托你的事怎样？跟他提过没有？”　　宗时凯皱眉：“忙了一整天，什么事？”　　姚雯恨得咬牙：“你说什么事？我老同学和咱们小叔的事呗。”　　“哦，那事。”　　“怎么？”　　宗时凯笑了下，又皱皱眉：“你同学，年纪似乎大了点。”　　姚雯脖子一僵，脸上汗毛仿佛要把面膜顶起来：“和时捷同岁，人家长得可漂亮了。时捷也不小了，整天在外招蜂引蝶的，算什么事？爸爸也让我替他留意。他几次把爸爸介绍的人给惹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害爸爸丢尽颜面，他老人家自己可不敢再管他的事了。”　　宗时凯凑到摇篮前看儿子：“那你敢管？”　　“我笨，行吧？唉，我这同学怪人一个，兴许和时捷互相看顺眼了呢……喂，你别吵他，吵醒了谁哄……给句话，到底说不说？”　　宗时凯把儿子吵醒了，他抱起来哄，满以为父子连心，他一哄包准雨过天晴，哪知儿子越哭越大声，变为嚎啕。　　宗时凯不耐烦了，把儿子扔给姚雯。但他禁不住她的叨叨，打了声重重的酒嗝，给她一个好眼色：“行了行了，我明天去和他说。不过那小子讨人厌得很，他要拒绝，或者故意给你同学难堪，你回头可别埋怨我。”　　×××　　凤宜宁虽说答应姚雯来相亲，心里并没抱多大希望。超过三十岁后，每次有人想给她安排相亲，第一总是担心她年龄过大；第二就开始商场配货似的，算计她的职业、收入、学历、家世和性情等。她现在闻相亲色变，此次也是看在姚雯面上，才勉强赴约。　　宗时捷迟到快半小时了。凤宜宁叫的第二杯咖啡端上来后，她干脆从包里拿出稿件，埋头校对起来。　　身前忽然移来一片阴影，凤宜宁抬头，一位男士有些犹豫地问她：“凤宜宁小姐吗？”　　凤宜宁说：“是我。”　　“我是宗时捷。抱歉，有些事，来晚了。”　　凤宜宁趁宗时捷点单时偷偷瞄了眼手表。宗时捷迟到了整整一个小时十五分钟。　　等宗时捷的咖啡时，两人把对方仔细打量了一番。宗时捷面色苍白，五官轮廓深邃，像月光下的西洋大理石雕像，英俊中带着点玩世不恭。他蓝色风衣下面，穿着波纹点状偏休闲衬衫，一块酒红色手帕折叠了插在衬衫右上方的口袋里。凤宜宁圆脸，尖下巴，眼睛很大，浓密的睫毛跟精心沾上去的一般，让她看上去依旧有股童稚之气。她穿着紫酱红色圆领针织毛衣，白衬衫的领子和下摆微微探出，长发编成一股拳头粗细的麻花辫，顺着右肩斜挂下来。　　双方对自己所见均甚满意，也有点惊讶，没想到路边摊里也能撞到名贵物品。　　“听大嫂说，凤小姐在出版社高就？”　　“谈不上高就。我小时候在美国待过一段时间，英文还可以，又喜欢看书，大学念的中文系，所以毕业后进了家出版社，当英美文学的编辑。”　　“你在美国哪个城市？”　　“洛杉矶。”　　“巧了，我大学在那边学的设计。”　　两人交换了下信息，竟发现了一个共同的熟人。凤宜宁的高中同学L，也是宗时捷的大学同学。　　凤宜宁大为吃惊：“他也念设计了？唉，他以前倒是经常设计些没用的东西逼我们使用。我记得他给我设计了一把伞，伞边缘垂下透明的帘子，说是可以全方位防雨，结果撑着它寸步难行。他也当设计师了？”　　宗时捷嘴角带笑：“嗯，他还是我们班最早拿到红点设计大奖的。”　　宗时捷依照他丰富的经验，一直在等对方切入正题，打听他的经济状况和家庭结构，但凤宜宁迟迟没有提及，他自己也渐渐忘了。　　宗时捷正说到他和几个哥们怎么打工挣钱买湖人队前排票，侍者微笑着来到他们身旁，弯腰对他说：“先生，还需要饮料或点心吗？我们的下午茶套餐还有十分钟结束订单了。”　　宗时捷看看表，心里吃了一惊。他听到对面凤宜宁的声音弱弱地说：“这么晚了？不点了吧。”　　宗时捷点点头，让侍者来结帐。　　他对凤宜宁说：“好久没谈这么痛快了。”　　凤宜宁微微一笑：“我也是。”　　这里似乎应该有下文，然而并没有。　　侍者迟迟不来。　　宗时捷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开口：“宜宁，我冒昧问一句：以你的条件，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结婚呢？”　　凤宜宁说：“要在一大堆螺丝中找到与之完全相配的螺帽也不容易，更何况人和人呢？”　　宗时捷着意看了看她：“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爱情才算得上是完美搭配呢？”　　“具体说不上来。”她正好看到边上有对老夫妇在相对耳语，便笑说，“大概就像他们似的，到满头白发的时候，依然能够携手相伴，共同发掘生活中的点滴乐趣。互相尊重，但不失调侃；互相理解，但不失己见；互相关怀，但不失爱慕。比相敬如宾多点点热烈；比相濡以沫多点点优雅。大家一看到我们，就忍不住联想到祝福家庭美满的贺卡。大概，就是这样吧。”　　宗时捷不由得笑了，发自内心地赞叹：“不愧是编辑，能言善道啊。”　　凤宜宁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谦虚否认。　　侍者终于来了，连声抱歉，说刷卡机出了问题。宗时捷用现金付了款，让凤宜宁走在自己前面。到门口处，他又跨前一步，为她拉开了大门。　　凤宜宁有174公分，平时习惯了俯视众生，宗时捷往她边上一站，却足足比她高了半个头。　　宗时捷说：“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依然没有下文。　　凤宜宁和他同一个方向，但故意等他转了弯，才慢慢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