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飘起了雪花,金色的晨曦刚刚出现,还未融化完的残雪上覆盖住了新的一层,窗外的风仍有些料峭。 奥利菲娅又梦到了几天前圆月下的森林。野狼让人胆寒的低吼,巨树遮盖下的黑暗,还有……那个男孩黑夜般的眼睛,和讨好般的诡异笑容。 嬷嬷端着餐盘进来的时候,看到女孩正趴在窗台上发呆,不由的叹了口气。 自从三天前这两个孩子带着伤从森林回来后,一个就哭闹不止,另一个则变得安静无比,她还从未看过殿下那样生气发火的模样,训斥了女孩整整三刻钟,之后便禁了孩子们的足。 也不知道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到底在森林里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小女孩到现在还是浑浑噩噩,连以前甜美的笑容也失去了,嬷嬷心疼的不行,却也无可奈何。 "奥利菲娅殿下,午餐时间到了,"妇人打开银色的盘盖,耐心的哄道,"猜猜看,我今天吩咐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什么?" 女孩看着窗外的飘雪,没有说话。 "这次的甜点可是难得的蔓越莓汁布丁哦,还有新鲜的柑橘瓣!"妇人柔声道。 "嬷嬷,"奥利菲娅忽然开口。 "我在这,亲爱的,"她看到女孩有了回应,心里开心极了,"等傍晚时换完伤口的药,我可以破例允许你再吃一份甜点哦!" "爸爸他……今天在干什么呢?"女孩自顾自的发问。 "呃?"嬷嬷愣了几秒,"殿下他……这几天非常忙碌……听说昨天,莫卡维的大人们派了使者来拜访呢。" "这样么,那么爸爸他现在应该……没有时间再见我了……"奥利菲娅低声道。 "公主殿下?" "约瑟夫今天怎么样了?我……我可以去看看他吗"她问的有些期期艾艾。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嬷嬷在心底说。 "小殿下他应该还没有睡醒呢,昨晚又哭累了,不过已经没有大碍了,"嬷嬷柔声道,"再过几天吧,亲爱的,等殿下气消了,我就和他说说,让你们见一面。" "……"奥利菲娅点点头,她垂下脑袋,又看回了窗外。 从她的房间里刚好能看到平时嬉戏玩耍的小花园,一片雪白之中,奥利菲娅的余光突然瞥到了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她吓了一大跳,再看回花丛边的那把铁椅时,哪里还有什么男孩的影子,连椅子 上薄薄的雪层都丝毫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确定是自己看花了眼。 从森林里回来后,当回到了有燃着火舌的温暖壁炉和铺着天鹅绒毯小床的房间后,奥利菲娅的勇气开始一点点流失了。 每每回想起在森林里和那个古怪男孩的可怕约定,绝望和害怕就紧紧攥住她的心脏。 心脏,奥利菲娅慌忙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正砰砰跳动,她还活着,却不知道哪一天就会马上死去,也许……也许就在今晚,连和爸爸还有约瑟夫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奥利菲娅想到了当时野狼们的悲鸣声,难道它们就是在黑暗中被他挖掉了心脏?狼群此起彼伏的痛苦叫声在她的脑中一遍遍回响。 小女孩捏紧了手心,她谨慎地回头,确定嬷嬷已经关门离开,这才趴在窗棂上,压低嗓子哭出声来,一直强忍着的害怕和无助让她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她小心翼翼的吸着鼻子,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强迫自己像个大人一样去思考。 "死亡是避免不了的,奥利菲娅,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它来临之前,尽快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 霎那间的记忆闪回中,她又想起了姐姐的话。 "应该做的事。"奥利菲娅喃喃道。 安静而迅速的吃完了午饭,奥利菲娅光着脚来到房门前,伸手拉了拉门,嬷嬷刚刚又把门锁上了。 她的脑子冷静的转着,立马跑到木抽屉旁,在一堆彩色的发带和蝴蝶结之中找到了一只细长的用来压住碎发的铁夹,她曾经亲眼看到过姐姐用它打开了反锁着的房间,并带着她偷偷溜出宫殿,去参加法尔诺斯城一年一度的纪念日晚会。 奥利菲娅用力掰直了细长的铁丝,回想着姐姐当时的动作,她把铁丝放进了门上的钥匙孔里,小心翼翼的转动着,在尝试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门锁依旧没有一丝动静。 女孩坐在地上,泄气地扔掉了夹子,她刚从嬷嬷那里得知爸爸正一个人待在阁楼的书房里,她不知道他会停留多久,更不确定他是否还在生她的气,现在偷偷溜去见他是唯一的方法,在未知的死亡来临之前,每一秒的时间在女孩看来都异常珍贵。 奥利菲娅望着眼前的门,思忖着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打开它。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的,门外突然传来了"啪嗒"一声,奥利菲娅吓了一跳,"嬷嬷,是你吗?"她轻声的问。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 女孩站起来,她盯着门犹疑了几秒,慢慢伸手握上了金色的门把,轻轻的按下,下一秒,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门外正对的墙壁上挂着那幅她最爱的白色小狗画像,奥利菲娅探出脑袋,看了看两边的走廊,空无一人。 刚才,是谁帮她打开了门锁? 奥利菲娅下意识的感觉是嬷嬷,毕竟那个和蔼的妇人一向最疼爱她了。女孩没有花时间多想,她轻轻的关上门,便向着右边的木质楼梯跑去。 小女孩跑得急匆匆,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画像里的小白狗,忽然眨了下眼睛。 ----------------------- 塞缪尔刚刚从正中的书架上抽出一本落满灰尘的北国旧史,就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厚重的木门被悄悄打开了一条缝,接着他看到了小女孩鬼鬼祟祟的眼睛。 "奥利菲娅?" 小女孩被吓得抖了一抖,接着塞缪尔见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稳稳地打开了木门,"爸爸……对不起……是我自己偷跑出来的……不管嬷嬷的事……我……我有急事想要和你说……" 她站在门边,使劲搓着自己的裙角,抬头快速看了塞缪尔一眼,又马上垂下了脑袋,"森林里的事,我……我很抱歉……我不应该带着约瑟夫那么胡闹……对不起爸爸……我知道你现在还在生我的气……但是我……我……" "奥利菲娅。"忽然,塞缪尔打断了她的话。 小女孩抬起头,隔着眼泪,她的眼前变得有些模糊,此刻冬日里的阳光从书房里巨大的半圆形彩色玻璃窗上折射进来,淡淡的彩光印满了整间屋子,老人正捧着书侧身站在窗边,柔和的光打在他的脸上,透过泪水中的视线,奥利菲娅发现他看上去有些不真切。 "是的,爸爸。"她小声地应道。 "你肩膀上的伤好些了吗?"老人伸手示意她走近一些,"有没有听嬷嬷的话,按时换药?" "好很多了,爸爸!"小女孩察觉到老人关心的语气,悬着的心落了一些,她抹了一把眼泪,咧嘴笑了,"我一直都听嬷嬷的话呢,在房间里呆着都快要发霉啦!" 塞缪尔也笑着摸了摸女孩的头。 "爸爸……你……你不生我的气了吗?"奥利菲娅小声地问。 "你在森林里表现得非常勇敢,奥利菲娅,"老人依旧带着笑,"你保护了约瑟夫,这一点,就足以证 明你已经长大了,孩子。这个国家,的确需要一位勇敢的女王殿下。" 听了他的话,小女孩的原本恢复光彩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 "你怎么了,奥利菲娅?"老人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爸爸……我来找你……就是……就是想和你说……"女孩有些支支吾吾,她的眼神躲闪,表情看上去难过极了。 一个随时可能失去心脏的人,怎么能做北国未来的主人呢? "说什么,孩子?" "……我……我想说……爸爸……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约瑟夫……让他来做未来的国王!"女孩咬了咬嘴唇,低声地说道,"我相信约瑟夫他……他总有一天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男子汉!" "……" "……爸爸?"女孩感到头顶上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了。 "不要再说这样的傻话了,奥利菲娅,"老人压低了声音,"恐惧和害怕是你最不应该有的东西……不……应该说……你不可以有,作为北国的公主,你不能有这种情绪。" "可是……爸爸……" "听我说,奥利菲娅,"老人仰起头看了看彩色的玻璃窗顶,那里,用彩砂画出的神正张开双臂,低垂着头,神色怜悯,"我要离开法尔诺斯一段日子,去次奥拓城参加今年的创国纪念日……" "那么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女孩急忙恳求道,"求……求你了!" "不,奥利菲娅,我需要你……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开始学会接管这里的一切,"老人耐心地说道,"宫殿里的事务,我已经吩咐了侍官们和嬷嬷,他们会协助你处理……" "我不要!我不要!"女孩的眼泪涌上来,她不要!不要离开爸爸,她害怕还没等到他回来,她就已经失去了心脏,再也睁不开眼来。 "奥利菲娅,"老人看着小女孩,那溢满泪水的绿色瞳眸像是一汪深潭,他压下心底的怜惜,"这是我给你的命令。" "我不!我不!"小女孩扯住老人的袍子的一角,大声的哭了起来。 "你不准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在了奥利菲娅耳边。 小女孩一下愣住了,她满脸是泪,眼睛瞪得滚圆,刚才那是什么声音?不……不可能的,一定是她听错了! "很好,别再哭了,太吵了。"那个声音继续说。 女孩吓得叫了一声。 "你怎么了,奥利菲娅?"塞缪尔蹲下身子,觉得女孩刚才的举动很是奇怪。 "你……你听不到?"女孩傻傻地问他。 "听到什么?"老人叹了一口气,从没看过小女孩哭得这样止不住,他的心有些软了,"嘿,奥利菲娅……如果……如果你真的很想和我一起去的话……" "拒绝他!快一点!你不可以去!"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奥利菲娅确定不是幻觉了,她呆呆地看了一圈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此刻,她胸口的心跳得飞快。 "你听到没有?快说你不去!你会乖乖留在宫殿里!"耳畔的那个声音又气急败坏起来。 "我……" "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我现在就把属于我的心给挖出来!"那个声音恶狠狠道。 听到这儿,小女孩后背一阵发凉,她皱着眉头,瘪着嘴,小声地说道:"我……我会乖乖留在宫殿里的,爸爸。"违心的话让她的心头委屈的要命。 "好样的,奥利菲娅,这才是北国的公主殿下应该做的!"塞缪尔看着这个让自己学会坚强的小女孩,心中一阵欣慰。 "这是我应该做的,爸爸。"小女孩低着头喃喃道。 "来,奥利菲娅,"老人看着她,忽然将手里的书递了过去,"这是你未来几天的功课。" "唔。"她接过书,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可是……爸爸,我已经学过北国的历史了……" "这本不一样,"老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收起来,好好读,记住千万不能弄丢它,知道了吗?" "好的爸爸,"奥利菲娅抱着书讪讪道,她现在的心情依旧失落极了,"我……我想知知道……你会离开几天呢,三天?五天?一周?还是要一个月?" "现在并不确定,孩子,我给你们带点礼物怎么样?"老人伸手摸去女孩脸颊边的泪水,"喜欢次奥拓的绿宝石项链吗?要知道,那里可专门盛产漂亮的东西!约瑟夫的话,我会想办法给他带一把他最想要的木剑回来的……" "你可以答应我,快点回来吗?"小女孩小声地问。 塞缪尔看着这个他最疼的小姑娘,笑着点了点头,"一旦庆典结束,我就马上赶回来。" "真……真的吗?" "我以法尔诺斯的神之眼发誓,奥利菲娅。" 合上书房的门,奥利菲娅抱着书离开了阁楼,她飞快地下了木质楼梯,跑到了走廊一边的角落里,在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后,她犹豫了几秒,才轻轻地对着空气说道:"喂,你在这里吗?" 沮丧,失落,害怕把她的脑袋搅得一片混乱,周围一片寂静,她缩在角落里,不禁怀疑起刚才的经历来。 "难道……都是因为我太紧张了,才出现了幻听?" "哼!"那个声音突然在她的右耳边响起。 奥利菲娅吓得一个激灵,她慢慢地转过头,一尊铜质的独眼天使雕像正张开纤长优美的双臂,静静矗立在角落里。然后,在沉寂的下一秒,铜像天使突然冲她瞪了一下眼睛。 "啊!!!"奥利菲娅抱紧怀里的书,瑟缩着身子,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哼哼!整座宫殿里都是我的眼睛,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盯着呢!看你还敢不敢不听我的话!"男孩的声音又响起来,他的语气很不友善,似乎在生气。 奥利菲娅咽了咽口水,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听你的话……求求你现在不要拿走我的心……我想……"她握紧了手心,"我想要等爸爸回来。" "嘁,放心,你的心我现在还不想要,"男孩的声音又飘到了她的左耳,奥利菲娅顺着声音转头,发现了走廊左边墙上挂着的那幅法尔诺斯三世,画像里那个肥胖的金靴男人的眼珠动了动,接着他翻了一个不屑的白眼,"亏我还帮你开了门,你应该听话一点,惹我不开心没有任何好处,知道吗?" "我房间的门锁,是你打开的?"奥利菲娅惊讶极了。 这回,轮到法尔诺斯三世旁的库尔德伯爵夫人肖像翻白眼了,"连一扇门都出不去,你真是蠢透了。" "……谢谢你。"奥利菲娅小心翼翼地道谢。 "哼!"最左边的画像里,翱翔在悬崖旁的猎鹰眨眨眼,接着生气地把目光移到了一旁。 "为什么……我看不到你呢?"小女孩怯怯地问道。 "笨蛋!当然是因为我的身体现在还在森林里啦!"男孩大声呵斥道。 "……那么你是住在森林里的……呃,神吗?"奥利菲娅心底知道这绝无可能,没有哪个神会这样可怕,但她不敢说出怪物两个字。 登时,所有画像里的生物,包括铜像的眼睛,都看向了小女孩,它们的目光里带着令人发寒的鄙夷和冷漠,"呵,神又算什么?"男孩在她耳边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比它可厉害多了。" 奥利菲娅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她想着,要赶快结束这这个话题才行。 "那你……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跟着爸爸一起去次奥拓呢?"她问出了心底最后一个疑惑,"既然你能一直看着我……" "我在保护属于我的东西,"男孩冷笑道,"我可不能,让其他人赶在我前面,把你的心给挖出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奥利菲娅有些不明白。 "赶快回到房间里去,你的嬷嬷要来帮你换药了,"男孩忽然说道,"我可不想看到属于我的心受到伤害,你需要尽快恢复健康。" "可是……你刚才的话,到底是……" "快点回房间里去!"男孩的声音瞬间高了几个分贝,周围的画像们又开始瞪眼睛了,"难道你敢不听我的话?" 奥利菲娅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她抱紧怀里的书,撅着嘴挪起了步子,慢吞吞地往木质楼梯那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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