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惶

整座神官府常年一片昏黑，除了散落在果园还有神棍的房间的那么可怜的几缕，便少有光线充裕的地方。我一直怀疑只有那么两个原因，一，神官府太穷，二，神棍太抠，连那么点蜡烛都要省。　　忽然从黑暗中遇到一大片光，我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　　一排一排，黑压压的木板，刻着字。发着光的，是两侧的白烛，正慢慢地流着蜡。　　有人在正中端正地跪着，黑衣，诡异的面具，红，白，一边笑着，一边沉默着。　　对着个大大的木板，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木板。　　大木板竟然没字，只有小木板上刻着小小的“母，筱妤。”　　看来流言都并非空穴来风，这位老妖婆的女儿，还真是同神官府有些瓜葛。　　那人察觉到了，缓缓站了起身，回头。我忙忙翻了个白眼，表示我什么都没看到，准备转身开溜。　　“说吧，什么事要问。”是狐狸，摘下了有些可怖的面具，他有些憔悴。“每次不是来避祸的就是逃难的，倒是鲜有同我打声招呼的。”　　我有些过意不去，摸摸鼻子，又清清嗓子，千头万绪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尴尬地打哈哈： “瞧着这阵仗，你神官府也是不缺银子的，怎么就省那蜡烛钱不点灯呢。”　　“因为从前有人喜欢捉迷藏。”狐狸歪着脑袋诡异地笑笑，　　几日不见，没想到狐狸就病入膏肓，而且还是脑子里的病，唉。　　“不都过去的事了，别这么耿耿于怀了。”我叹了口气，狐狸终日关自己在这么个府里，难免处处触景伤情，他那位竹马，唉，一言难尽。“不过，今日来寻你，确有一事。”　　我掏出缝得严严实实的香囊，开始里三层外三层地拆开，露出里面焦黑的碎屑，还沾着些泥土。　　“我一直觉着齐昱的死蹊跷，但是连他亲娘都说那的确是齐昱的尸体，还说的什么金蝉脱壳，但是过去这么些年，难道齐家就不会察觉他的异常吗？像齐相这种滴水不漏的，怎么会安心让这样的失去掌控的人在身边。”　　“已死之人，问这么多作甚。”狐狸将脑袋凑近了些，仔细观察，“这是什么？”　　“那是齐昱养的一株花，”我瞪大了眼睛拉住狐狸，“小心它有毒。”　　“长得什么模样？”　　“什么模样——”我惊异地发现，无论我怎么在我那不禁用的脑子里找寻，都想不起那花的样子，只记得藤蔓缠绕而上，像蛇一般，我一直以为那就是那花的模样，但是却记得那花，是有花茎的，并不是藤蔓。　　“不用想了，想坏脑袋。”狐狸一拍我的脑门，“他本来就不想让你看到，施了障眼法。”　　紧接着他轻轻一划手指，挤出那么滴血，那么个碎屑便缓缓愈合，变成一朵残破的焦黑的花。　　“曼陀沙华。”狐狸嘀咕了声。“南面的，禁地么？”　　“这是什么花。”总觉得好眼熟啊。　　“好了，”狐狸大手一挥，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灰又散落一地，“没毒的，不过是能让人生些幻象，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可是——”我懊恼地跺跺脚，我还没看够呢。　　“齐昱死了。”狐狸一字一顿地说，“平时最怕麻烦事的你，不会愚蠢地引火烧身吧？”　　我咽了咽口水，“自然不会，但是呢，眼瞧着齐家也要灭了，这里怕是呆不下去了，我只是想，咳，找条退路。”　　狐狸又盯着我发怔，好像我脸上剩有方才吃剩的米粒似的，我心虚地摸了摸脸，没事啊，什么都没有。　　“是不大一样，”他自顾自地说，“我倒是宁愿她当初像你这般的性子，不要这么固执地一头往那南墙撞，那么也许，但今天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咳，”每一次都要靠咳嗽来转移话题，本公主都要咳血了。“你也知道啊，我就是只山鸡，不过是碰巧插上了几根凤毛，拆穿是迟早的事，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就是那皇上偏不理。”　　“哪一天他看我不爽了还是得要我的命，我一个爹妈是谁都不知道的，投靠谁。”　　“先前凡是同我稍有瓜葛的现在都投胎了，本来吧，我是以为我就是那么个打杂的吃了些狗屎运，不过近段时间发生了些事让我有些怀疑。”　　“你认识这么片银色的面具么？”梦醒过后，那男子的容颜记得不清，梦中所遇亦支离破碎，仅有这花饰繁杂的面具像烙进脑子里一样。　　狐狸的脸色有些苍白，虽说他的脸色就没有红润过，但这次确凿有些过分，从未见过对什么都是一副你们这群乡野匹夫的狐狸露出这样凝重甚至有些如临大敌的神色，与上次醉酒憨态的稀罕程度有得一拼。　　“是他！”他惊呼一声。“确实，确实是我失算了。”　　“什么？”我一头雾水。　　“所谓巫师的占卜，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狐狸轻佻眉头。　　“你今日到此，不过是让我看看你到底是哪根葱。寻常人自然不足为谈，但这世上还有另一种人的命格，我们巫师是测不到的，因为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数年前，我碰到了两个，如今，一个，我以为他死了，而另一个，毫无音讯，生死不明。”　　“而你，是我遇见的第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