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郎君言辞凿凿,面上的坦诚之色,倒令长宵觉得他的故事就算是编的那也是很有情理的。 就在长宵这儿思忖真假时刻,那厢玉郎君忽地带着些委屈模样,拉住了长宵的袖角,道: 娘子可知,你本来的命数是要断在章王府中,我此举便是扰乱天意,待得归去,是要往天君殿上领罚的。而娘子你后面人世,必得再受些苦楚折磨,才能抵消我阻你命数之劫。 言到此,玉郎君眉心忽地舒展,脸上露孩童年般天真笑意,声音略微有些压低了说: 这两天我倒是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因这两日你沉湎睡梦,身边不便离人,我也不好带着你乱走。但是现在你醒了,我可以腾云,咱俩往钟南山中,我知道那里有一株走地参。凡人吃了可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咱们去把那参起了,你吃下去,长生不死也不用再过什么轮回。然后我也就不回九重天和昆仑山了。咱俩就在这人世间过他个千年万载的逍遥日子,岂不也好。 看他说的诚挚,长宵也不由被他目光中星火般染染之意引得心中躁动。 是啊,若日子真能过得如玉郎君言语般逍遥,怎能不是好的…… 心念电转一瞬,脑中忽如冷雨骤降,一个激灵着清醒。不可以,她还不到能为自己着想做主的时候,大仇未报,灭族的血海,多年的隐忍,她要换取的并不是这样结果。 面上期许向往只片刻,便被冷凝替代。 而玉郎君也不知何由,竟几乎同时的,也换了颜色。 他目光变幻,手掌忽然扶住胸口,眉头紧锁,连气息也急促起来。那模样就好像在心头突然被电击雷劈斧砍剑刺一般。 长宵按住他摇晃的肩头,关切问说怎么了。 就见他做强模样,单眉挑了笑着说: 不妨碍,只是心里打仗而已。 见到长宵不解和忧虑,他长出口气,嗓音低哑道: 娘子不知,我这腔子里与常人不同,存了两幅心肝。一个是我自己的,另一个是个和尚的。和尚么,念经吃素,不思红尘,古板守旧的很。每每我要做些悖逆天道的事,甚至有那么许子念头,他都要敲打敲打。我去救你那时,就没少受他磋磨。如今又生出违反天道轮回的念头,这颗佛心更是迫切做惩戒了…呵呵,无事,反正我也习惯了,只需安静入定念上个把时辰的佛经,他自然就安生了。 长宵将信将疑的看着他,见其后背竟隐隐有了汗腻,想来其承受之苦必然很重,也不由得不多信了几分。 扶着玉郎君,将其背倚着桐树,长宵看着他盘膝坐正。 就在其闭目捻指一瞬,玉郎君忽地复又睁开眼睛,并用手攥住了长宵的衣袖,目光直直的道: 娘子莫走,我入定后可能会失了听闻,只要四个时辰便可出定。娘子卷了厌了就睡会,但千万不要走。我想一睁眼就能看到你。 玉郎君额角在跳,看得出他是很要一番克制才能压着心痛说的这些话。 这个人,这些话,在长宵来是她此生见到听到,最真挚诚恳的,越此不复,竟让人纵如何都找不到违背的理由。 于是,她点头无声应允。 清月郎朗挂在高空,玉郎君虽言犹未尽,但也只得权且如此,闭目入定。 长宵守诺,将身子和他并肩,也倚着桐树坐了下来。 星云皎皎,花香渺渺。 细细思量,玉郎君那番姻缘解释,纵如何听来,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所说的未免都是太过缥缈脱离实际。尽管姿仪诚恳,可还是让长宵难以相信,或者说是难以尽信。 微风吹过,几许花叶迎风而落。 将正掉在两人中间玉郎君衣摆上的紫色桐花拾起,抬目看着眼前人的侧颜。 这样出尘的男子,又带了一往深情。能同他人世逍遥,长生相伴。想来应是很多女子梦寐以求的。 未来倘或真能这般,即便是梦,那也是美梦,是好梦。 只是…这样的美好,对自己来说,也只能做个梦罢了。梦醒,现实仍旧不变…… 别人的蜜糖,在自己却只能做苦口的药汤,只是这药能缓一时之痛,却医不了数十年的病根。 此刻天地间一片安宁。 长宵将头斜过去,靠在了玉郎君肩上。 他恍如泥塑,没有丝毫动静。 长宵又渐渐松力,将身体都放下去,直到整个人都偎在了玉郎君怀里。 那人依旧没有动静。 心随着天地和人一起安宁下来。 这还是有生来,长宵第一次对个男人投怀送抱。意外的是,做起来倒也顺心顺意。全无半丝不安。 轻轻握着玉郎君掐着佛音的手腕,血脉里缓缓的安详气息,如涓涓细流浸润进长宵心底。 这刻的安宁,此生从未有过,当真是好。神思也不觉晃晃悠悠,沉定恍若入眠。 这一刻安憩似乎过得很快,但是实际竟走了足有三个时辰。 待长宵睁眼复明,月色虽浓,但也隐隐可听远山雄鸡早唱之声。 她遥望远山,眸中闪闪烁烁,渐露坚定。 站起身整整衣袖,举步前不禁再次回望还沉静入定的人,目光中晃过的不舍迅速被坚毅取代。 再转回头时,长宵眼中便只剩了咄咄的烈焰之色。 夜之将过,日月相交,今日能否拿回数十年之果报,全看自己的时运了…… …… 长宵施展轻功,片刻便到了日月阁。她趁着天色未明,伏在日阁琉璃瓦顶上,探听到巡班侍卫私语,得知春万里因为头疾发作,去了连云峰的浮云洞闭关疗伤。 如此正合长宵心意。 春万里头疾发作后的情形如何,她自然晓得。仿佛冥冥中便是天意,要帮她削弱春万里武力。 很快,长宵就摸上了连云峰。 她隐在草丛中,见到面露劳顿,周身风尘仆仆的风无涯正往浮云洞中进去。 于是,长宵便顺势跟到洞口,伏在绿藤里听他们的动静。 时间过了约莫两刻,长宵在外听的面色渐渐带出喜悦。 原来春万里头疾之症令其痛苦万分,几欲到了要撞墙自毁的地步。 万不得已,他只好采取他最不想用的下策,散功。 而当年春万里被武林五大门派围攻在临溪洲烟波亭,他虽凭一己之强战胜并杀死了那五位掌门,但金乌教主丁墨临死用独门的乌霜蚀骨针自春万里耳后穿入其脑中,不禁针毒入脑,连针体本身也穿入极深乃至到如今都无法取出。 后来春万里遍寻天下医者,虽能化毒保命,但因为针取不出,才会有了他十几年治愈不得,且越演越烈的头疾病痛。 曾经有位春万里从南海请回的医者,倒是为春万里出了个医策,但是非但没有被采用,那位医者还为此丧命。而这个医策就是散功。 那位南海医者说,春万里的重火九寒神功,其中的焰心掌和寒冰诀本就属于彼此相克的功法和心法。此功火寒相交,在散功时候,身体会因火功而膨胀寒功而收缩,在这一收一缩过程中,便可刺激脑中长针自己被这股力道吸出头外。但同时医者还说,此法并不一定保证完全。因为针除了外出的可能,还有一半会内进的可能性。但终归是能被想到的只有此一计可以堪用。 那时,春万里听了很是生气,认为这医者居心叵测,当时二话不说一掌就把人家给拍死了。 可是谁想,十几年过去,事到如今,他痛不欲生情况下,竟又想到了那位医者的下策,并且还要付诸一试。 长乐在外面听着,都禁不住要拍手叫好了。 想来自己都不用费力,只需在外面等着他散功散干净,自己进去割了他狗头祭奠族人就好。 后面,长宵听到风无涯和春万里说的则是京中状况。 章王将自己的消失和那十个内卫暴死的帐,都算在了日月阁头上。他认定,是日月阁劫走了长宵。直接对风无涯下令,择期十日,让日月阁交出长宵的人和秦王玉玺。否则,就以剿匪名义灭了日月阁。而在风无涯快马加鞭奔回日月阁这一日多时间里,日月阁下辖已有八个堂口被当地官府剿灭。这明显是章王晾出的警示,意在告诫他俩,若不按自己要求办,那么后果自负。 而同时,在长宵献舞后章王称病几日里,秦氏大族悄无声息的受创蒙难,高阳郡王被按上了通敌叛国罪责,已经削级压入天牢。太后在内宫虽没为母家罪过牵连,却因先皇在世时她争宠残害宫嫔和先皇其他子嗣之事被掀开,而为当今少帝也就是自己亲儿子下旨,废除后位打入冷宫。 对于秦氏大族覆灭,本就有他春万里一份功劳,所以他并不觉得意外。而令其讶然的是,章王怎么知道他日月阁有秦王玉玺的事情。同时也疑虑到底是谁救走长宵。可无奈脑子里那根针容不得他多想。 失了心力困在头痛中的春万里,只好暂且让风无涯回阁中处理这些麻烦,而他则留了一直在身边陪伴的弟子星耀于洞口为自己护法,然后他便要开始散功。 星耀和风无涯两个从洞中走出来,几乎刹那,一切的发生就在迅疾之间,快的连长宵都没反应过来,而至于洞中的春万里就更是毫无所知了。 风无涯的掌风像一道安静又浸满戾气的闪电,直劈在星耀后脑。 长宵眼睁睁看着,大师兄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殒命。 然后在星耀身体倒地一瞬,风无涯又加了一道掌风,让他身子直冲向前,于低空中飞出了洞外崖坪,最后消失在茫茫山崖陡峭的深邃的翠色中。 整个过程快的比拟流星,星耀连呼叫都来不及就已经一命呜呼。 心中满是震惊,眼里带着不可置信。长宵困惑着,她不明白师叔此举为何。但接下来,她清楚听到风无涯的密音: 宵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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