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声呼唤,长宵的肩头骤然感到一股凛冽强风,像有只无形的手掌锁住肩膀,将她凭空从隐身的藤蔓后撤出。 没做任何挣扎,长宵由着那股力量拉扯。很快,人就跟着风无涯,到了崖坪北侧一块巨石之后。 甫一落地,长宵就跪在风无涯脚下,低声道: 弟子恭贺师叔神功大成。 用掌风将长宵托起,风无涯容色柔和的望着她,一双笑眼中荧光闪烁,他道: 宵儿,你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莫非…是打算趁你师傅散功力弱,欲行不轨么! 长宵低着头,目光淡然清冷,没有回答。 风无涯缓步在她身边跺着,并不着急等她答案的样子,只是一直用耐人寻味的笑容对着她凝望,片刻,他又道: 你即不否认,那就是被我猜对了。呵呵,看,宵儿,师叔与你总是这般心意相通。我连星耀都帮你解决了,你该怎么谢我! 长宵转身,对着风无涯深深一掬,道: 师叔容我片刻,待我去杀了春万里,便会往阁中自首,承认杀师的罪责。然后是将我正法还是交与章王,任凭师叔处置。自此,日月阁便再无二主,都是师叔一人天下。 言毕,长宵直身,目光中夹杂决绝。待她欲要向着浮云洞方向迈步,手腕却在举步一瞬被风无涯抓住。 他的身子靠过来,像往常一样,缠粘在长宵后背。下巴抵在长宵耳侧,清隽的面上难得露出焦色。他道: 你这个倔丫头,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这些年,我要的究竟是什么,你心知肚明。为什么,偏偏还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让我伤心呢。 一个深深呼吸,长宵依旧没有作答。 风无涯斜眼睨过她冷清的侧颜,轻轻叹息道: 那年比武,你虽年级最小,却少有的沉忍坚毅,性格完全超出年龄所受。那时,我便加了注意。后来,争夺玉蝉的人猎场上,平素冷静的你难得流露出逞强欲望,当时我就有个感觉,你想要的并不是你师傅的奖赏,而只单纯就是想要得到那枚玉蝉。所以,后来我让江成去私下打探,竟寻得一桩连我师兄都不知道的密辛。当年往流云寨夺玉蝉时,流云寨全族尽灭但实则独缺一个女孩,流云寨主方五岁的小女儿。再联想到你入入日月阁时正好五岁,自然后来的一切就都很容易便猜度出来。你就是流云寨的遗孤,且隐忍在师兄门下十数年,为的就是要报灭族之仇。 用食指划过长宵脸颊,风无涯道: 宵儿,还记得我闭关前你的承诺么,你说你会静待…呵呵,丫头,你的这番静待也未免太不安静了。 长宵此时提起眼眸,目光淡淡地回应风无涯,平静的道: 师叔想要宵儿对么,那又有何难,我便在这里,师叔想要就要了便是。只不过,还请师叔快点,莫要耽误我去手刃仇人。另外,待我成了师叔的人,还望师叔莫要阻我复仇之路。 这些年来,还是长宵第一次如此正面肯定的回答风无涯。心头不免惊动,眸子里也是跟着异光闪耀。但几番犹豫,他还是放开了对长宵的控制,并幽幽地无奈说: 我不会阻你,要做什么便尽管去做。但是,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待做完想做的事,我要你同我一起走。反正这日月阁已经烂了,我也没那个心力去修复。这什么阁主头衔本也就不是我在乎的。那个章王想要你,断无可能。师叔不会将你交给任何人,我的宵儿永远都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长宵有些诧异的望着风无涯,问: 师叔是要带我私奔? 毫无预兆,风无涯忽地笑了,他天生就一副颦颦笑目,此刻更是展颜美好。他道: 恩,私奔这个词用的不错。我本想说归隐,但是想来倒不如私奔来的亲密。没错,师叔是要带你私奔。你可愿意! 长宵转回头,目光铎定的凝望着浮云洞,道: 只要师叔不阻拦我,宵儿便没有什么不肯的。 风无涯默然,他缓缓退后,让出通路。 长宵也不耽搁,提步便往目标而去。 望着她孤单伶仃但又狠毅果绝的背影,再想到浮云洞中已经至少散功一半的师兄,风无涯心头不由生出些不忍和懊悔。但这个念头也只一瞬,转念间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反正师兄已经那般模样,和死又有什么区别。若能用他的死换来自己心爱之人相伴相守的承诺,也才算不枉他俩同门一场。 就在风无涯这儿为自己寻找理由,安抚良心同时。 长宵已经静悄悄的进了浮云洞。 春万里的仪态并不好看,连日的头疾折磨,几乎耗尽他所有精神。披头散发,宽衣缓带,哪里还有半分往日威风。 此刻,他盘膝在石床上,阖目运气,火寒两功已经散去三分之二。 长宵望着那副佝偻的背影,想起自己这位师傅素日的凛凛装仪,不禁心底好生解气。 曾经无数次,她在心底暗暗演练,这最后一日的到来时刻,她要如何面对。 她必然要先告诉春万里,自己是谁,为何而为。她不会让他痛快的死,一百多族人的性命,自己十数年的隐忍,不是一刀能解决的恨意。她会折磨他,用这十几年在日月阁中拜其为师,得其教诲的那些手段,来慢慢折磨他…… 可是,此刻,真的站在了这最后的关头的时刻…… 望着那瞬间苍老颓败的背影,那个已经强大不负的仇人。 长宵晶亮的眸子轻轻闪烁,她忽然感到分外疲惫。 那些在心底深处翻滚过千万遍的手段,在此时都通通抵消。她只剩了一个念头,杀了他,快点杀了他,让一切的都结束吧! 寒冰诀默念催动,掌中冰戟浑然成型。 寒光冷冽,寒风摧骨。 长宵的动作极快,超乎闪电,大抵这次应该算是她所有劈砍招式中,最迅捷有力的一次了。 哐当,叮铃… 冰戟没有如期劈到人身,反而是戳在了石床上。 春万里的人已经闪滚着,立到了岩洞一角。虽然失了三分之二功力,但他的战斗经验令其反应速度依旧不弱。 可长宵自也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 瞅见刺杀落空,她迅速观察调整,顺势又一次握着冰戟横冲了过去。 这次长宵盯准了位置,不偏不倚,更是不给春万里闪躲之机。尽管春万里奋力纵跃,可大腿上还是结实被刺穿皮肉。 斯拉…春万里捱着痛,竟愣是从冰戟尖刃上冒着筋肉尽断的危险,挣扎了出来。 火色红光向着长宵面门投来。那正是春万里使出的焰心掌功法。 只可惜,他现在功力不济,这点火焰根本不被长宵看在眼里。 轻松躲开焰心掌的攻击,长宵转身,用不疾不徐的步子向洞外走。 春万里正拖着他那条血肉模糊的腿,一瘸一拐的向洞口奔走,口中连连喊着星耀。 他又怎知,自己的大弟子已经陈尸崖底。 除了浮云洞,置身在空旷的连云峰崖坪空地上,春万里四下寻不到星耀身影,心头不由生出不好预感。 你,你这逆徒,不但要叛门杀师,你竟然连你师兄也不放过。 春万里的身子歪倒在地上,苍老松弛的面颊肌肉忍不住颤抖着。 此时,他看着长宵杀神的模样,全只当她是知道了自己和章王之间的交易,才有此一举。 而这刻,长宵忽然来了情绪。她将冰戟收掉,听了步子,安静的看着春万里,道: 师傅,您老人家就不好奇,弟子为何如此么? 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其间又夹杂了些心虚。春万里气息喘烈,额头也浸满汗滴,一只手按紧了自己血泊潺潺的大腿,道: 为师知道,你是恨我将你抵给章王。但是细想想,能跟了章王,也是你造化,总比一辈子混迹武林的归宿要,要好些。 不等春万里说完,长宵忽然发出噗嗤笑声。在春万里惊诧的目光中,她在掌中缓缓化出一柄冰寒长剑。 面色忽然一变,眸中涤着暗沉之色,道: 师傅,您老人家果然会错意了。我今日杀你不是为了什么章王…而是… 春万里没想到自己料想出错,正出神聆听长宵说出缘由,没料她竟突然出手,以至于来不及反应,长剑的剑气已经扫向自己身侧。 迅疾之间,寒光过后片刻,春万里才发出痛苦呼嚎。而他本撑在地上的右手除了大拇指,其他四指已经被长宵的寒剑连根砍断。 鲜血涔涔而出,染红了地上土石也溅污了春万里的衣袖。 在春万里的嚎嗓中,长宵长吁口气,道: 还记得您赏给我的那枚翠玉寒蝉么。为了那枚寒蝉,您十几年前下令屠了流云寨。杀人放火,当时也是就用了一夜而已。我便是那场祸事中,唯一幸存的流云族人。所以,师傅,您该明白,当年的人猎场上我为何逞强要赢;还有,今日的连云峰上,我为何非得要了你的命。 春万里痛苦的喘息着,他耳中穿过长宵的词句,晓得若无天降机遇,自己今日便是必死无疑。 眼中充斥血色,强压着痛楚,春万里用仅剩的一成功力,发出最后顽抗。 一记裹夹着鲜血的热辣火球迎面袭来。这次,倒比刚才的强了不少。 只是,面对寒冰诀以至顶峰,焰心掌也练到三成的长宵而言,春万里那一成功法就算染满愤愤恨意,也是不中用的。 完美而轻松的化解此击。长宵举剑运诀,竟于冰剑之上孕育出比春万里刚刚的火球强烈十倍不止的烈焰,长剑挥洒,烈焰如龙蛇状喷射游移出去。 春万里避无可避,不由拒袖挡在眼前…可,过了许久,耳边虽有隆隆之声,却不见身体被袭击。 待他落袖看去,眼中不禁大喜。 只见不知哪里来的天雷滚滚,正纷纷的砸落在长宵身周,正好阻止了他射杀自己的动作。 盯着长宵躲避在天降雷骤中辗转腾挪的身型,春万里突然发出瘆人的咯咯笑声,他哑着嗓子道: 天不亡我,你欺师灭祖,合该上苍不容,替为师降下天雷,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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