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碧云就这样在叶家住了下来。 程碧云每日只待在怡然园，她从小也是待在庄子里惯了的，倒也没觉得无聊。 小梅子隔三差五会带了花，或者采了野果子送来给她。程碧云挺羡慕小梅子，每次小梅子来，她都露出羡慕的眼神。 但小梅子叫她一起出去，她又不肯。一方面是程碧云从小就受赵嬷嬷的教导，女孩子要贞静，她自己放不开；另一方面她怕自己出去会给叶慧茗惹麻烦。 叶慧茗和黄琳儿确实很忙。 从云州回来后，她们两人一直忙得不见人。 叶慧茗说帮程碧云请先生的事，也一直耽搁着。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叶慧茗睡好中觉，坐在窗边吃着小梅子送来的杨梅。小莲子坐在一边给她绣帕子，绣一会儿抬头看看程碧云。 小莲子看盘子里有十几颗种子了，便说：“云小姐，吃多了可不好。” 程碧云看盘子里的杨梅下去一大半了，刚拿起一颗又放了回去，转头笑着对小莲子说：“杨梅酸酸甜甜的一吃便停不下来了，我从前在北方……” “不怕把牙酸掉！”窗外一个声音传来，把程碧云吓一跳。 程碧云扭头一看，是叶少勤站在窗外，个子太小了，才露了一个头顶。 “少勤来了，快进来，外面热。”程碧云道。叶少勤虽只比程碧云小一岁，个头却小了很多，程碧云老觉得叶少勤最多就六岁，是个小弟弟。且这边乡间的风俗，小孩子间并没有什么大防，便将叶少勤叫了进来。 叶少勤带着他的小厮进来了。 “少勤来坐，吃杨梅。”程碧云招招手。 “我才不要吃，怪酸的，牙吃掉。”叶少勤正在换牙，有次正好吃杨梅，种子磕掉一颗牙，便说吃杨梅牙会掉。 “小林子手上拿着什么？”程碧云问叶少勤的小厮。 “是笔墨纸砚。”小厮答道。 “前日我长姐说，这几日忙着没空帮云姐姐找先生。长姐叫我先来做云姐姐的先生呢！”叶少勤一本正经地说。 “叶姐姐叫你来做我先生？你今天大字可写完了没？”程碧云只笑，不相信叶慧茗会叫叶少勤来做自己先生，肯定是这小子，自己每天被先生管着，想来过过当先生的瘾呢。 “我就在这写，我来写，你来学。小林子，快把纸铺好。”叶少勤吩咐着。 程碧云见他认真，忙叫小莲子把杨梅收了，把小八仙桌腾出来，让叶少勤写字。 “你今日写什么？今日没有课了么？”程碧云问道。 “今日没有课了，不过要和临安来的萧掌柜学算盘和账本，等我写完大字便去了。”叶少勤道。 程碧云点点头，看叶少勤已经在纸上写下“学而”两字。 程碧云之前也学了点《论语》，看到“学而”二字，便背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叶少勤停下笔来看着程碧云，眼里流露的是不可思议。他不知道程碧云不但认得字，还能背“学而”。嘴上直说：“嗯，孺子可教也！” 说完便又开始写。程碧云看他那小大人的模样，只捂嘴笑。 程碧云只看着叶少勤写，不再背诗。叶少勤小小年纪，写的字却有模有样，看样子是没少下功夫。程碧云心里也道一句：孺子可教也。 叶少勤把“学而篇”写了一半，停下来把纸拿起来放到桌子中间道：“贪多嚼不烂，云姐姐便先学这些。” 又对小林子说：“给云姐姐铺纸，拿我常用的湖笔给云姐姐。” 程碧云见这“小先生”实在认真，便站到桌子另一面，当真开始写。 叶少勤另取了一张纸，又开始写“学而”。这回认认真真把“学而”都写完了。 程碧云也写完了，她原先在庄子里也写大字，只是不成体统，用赵嬷嬷的话说，程碧云写的是“李秀才体”。就是教程碧云识字的秀才的字体。也曾想过找正经先生来教，但尚书府的人没当回事，便罢了。 果然“小先生”自己写完一篇，看看程碧云的字，严厉地道：“字是都写对了，可是太丑了，不颜不柳的！你要照着我的写。” 程碧云只好照着叶少勤的字，又写了一遍，再看看，比刚那个“不颜不柳”的字更不如了。“小先生”瞧了直皱眉头。 叶少勤自己把“学而”写了六遍，完成了先生布置的功课，便开始摆起“小先生”的谱了。看程碧云一遍不如一遍的字，把程碧云数落了一通。程碧云只觉得手酸得紧，所以越写越难看。 叶少勤似乎想到了什么，沉思了一会儿道：“明日我带字帖来，你从头开始练。” 程碧云心道：这才像个先生。 叶少勤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他的功课，笔墨纸砚全都留下来了。 走了几步还回头认真地交代：“回头用热水敷敷手，我刚学写字时，我姐常给我敷。” 程碧云忙作了一个揖道：“谢谢先生。” 叶少勤“嗯”了一声，双手往身后一背，迈着八字步走了。程碧云看叶少勤这样子，就能想到教叶少勤的先生的样子了。 叶少勤出了怡然园，往自己的院子走。正走到回廊的交叉处，被叫住了。 “少勤。” 叶少勤听到有人叫他，便停下脚步。原来是他三婶，刘氏。 “少勤，听说你姐姐给你带回来一个童养媳？长得可水灵了，是不是？” “三婶，什么是童养媳？”叶少勤不解地问。 “童养媳啊，就是等你长大了给你当媳妇啊！”刘氏满脸横肉，堆起奸笑来眼睛都快没了，就这小眼睛里还闪着精光。 “三婶，你胡说什么呢！”就在叶少勤一脸糊涂地想着童养媳是什么的时候，叶慧茗正好来了，旁边跟着的正是一品茗轩在临安的店掌柜。 “哟，是当家的呀。我可不敢胡说，这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领回来不是给咱们少勤的，还能给谁？难不成，要留给将来的姑爷？”这刘氏向来泼辣下流，口无遮拦。 好在叶慧茗不是一般的深闺小姐，早就不怕她这样。便道：“那我可不比三婶，我小器得很。听说三婶身边的红叶要给咱们添一个小弟弟了，这里就先恭喜三婶了，咱们三叔才真是好福气。” 刘氏听了叶慧茗的话，刹时变了脸色，哼了一声，拽着她的肥胖的身子回了自己院子。 “以后，不要理这些人。”叶慧茗边走边对叶少勤说。 叶少勤跟在后面点点头，心里还想着童养媳的事呢。 “你去哪了，我去你院子没找到你。”叶慧茗问。 “我去教云姐姐写字了。姐姐不是说没时间给云姐姐找先生么，我便去给云姐姐当先生了，云姐姐的字写得真难看！”叶少勤道。 “当先生好吗？“叶慧茗自是了解自己弟弟，笑着问。 “好着呢！明日我还去！”叶少勤道。 “那你见你云姐姐字写得不好，心里什么感觉？” “我叫她照着我的写，她就是学不会，还越写越难看！” “是不是有点生气？” “嗯！明明就照着写了，还写不会！” “那你现在可以理解方先生了吗？” “呃……哎，萧掌柜来啦？”叶少勤忙把话题转到了萧掌柜身上。 叶慧茗和萧掌柜都笑笑。 萧掌柜笑道：“是啊，等下我跟你姐姐对账，你在旁边看着，学着，认真点，你要是学不会，我也会很生气的！” 叶少勤过了一把先生的瘾，后患还真不少。 程碧云被叶少勤这一捣乱，倒觉得时间过得挺快。 等叶少勤走了，便将他留下的笔墨纸砚都收在了格子上。 看着自己写的字，确实挺不好看的。程碧云想了想，在那字上标了个四月十三。 小莲子真去准备了热水。程碧云还坐在窗边，小莲子拿首巾给程碧云敷手。 小莲子一脸认真，小心仔细地程碧云敷着手，程碧云看着小莲子的脸，想到了自己在庄子上的两个丫头，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又想到了傅薇，赵嬷嬷，齐英，傅妈妈…… 程碧云越想越远，越想越深，整个人又阴郁了起来。 小莲子看出了程碧云的不对劲，轻轻地叫了声：“云小姐。” 程碧云愣了下，轻轻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丝笑：“嗯，好了吗？” 小莲子道：“没呢，得多敷一会儿，这二少爷也真是的。” “呵呵，他也是好心。”程碧云想到少勤那认真的模样，思绪也被拉了回来。 “明日可不能写那么多了，手上起茧子不好看。”小莲子认真地说。 “那得看明日先生教多少了，先生叫写可不敢不写。”程碧云笑道。 小莲子将程碧云的手擦干，又涂上了手脂。小莲子看着程碧云细长白嫩的手指道：“云小姐以后做个茶仙子是肯定做得了。” 程碧云笑笑，想起她们从云州回来时，叶慧茗也说过要她做茶仙子。 “不过，小姐现在还小，还要等个三四年。” 程碧云看着窗外的香樟树，三四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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