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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下了一场薄雪,尽匆匆。  皇宫里有一处阁楼,为帝京的制高点,故名凌霄楼。站在凌霄楼顶层,便可将整个帝京尽收眼底。  雪后的帝京似披了一层玉色的轻纱,掩住这个大晋权力中心的无尽威严,朦胧而安宁。  然,这座皇城里的暗流涌动,不过是不曾被人拿到明面上来说道罢了。  镇南王世子造反,承熙帝已派人前去镇压,但因其在边疆生活多年,于战事自是比京中安稳惯了的那些官儿要熟悉,此时朝廷镇压起来确是不容易。  镇南王多次陈情,表示愿亲自前往前线规劝孽子迷途知返,承熙帝不置可否。  他不愿意因为此事内耗,给别国可乘之机,又担心镇南王此去反而使楚巍没了掣肘,越发变本加厉,故而久久没有答复,只偶尔召镇南王过来下棋谈心,颇有些安抚之意。  江昼歌倚在凌霄阁顶层的深红雕花栏杆上,单手支着下巴,目光虚落在远方的城楼上。那里有整装待发的京畿守卫,在绣了“晋”字的鲜明旗帜下迎风而立。  这是帝京的场景,虽然帝京远离战场,嗅着了危险气息的人们却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那么战争笼罩下的城池里的人们呢?  江昼歌有些不安。  “怎么在这里?”  她不答。  “新雪初霁总是有些冷的,此处风大,不若下楼歇息。”  江昼歌侧身瞥了陆川一眼。  “嗯,你下去吧,莫要着了风寒。”  陆川呼了口气,唇边水雾氤氲。他还想说些什么来劝她,却见她径自转身进了阁楼里。  接着他便看见了凌霄楼底下飘然而过的月白色袍角。  原来如此。  陆川跟进阁楼,给君淮见礼,便识趣地退下了。  “殿下怎么来了?”  “远远的瞧见你在这里,便想着过来看看。”君淮对她浅浅一笑,似寒天里乍然开放一树梨花,如春。  江昼歌沉默,算是相信了他的说辞。  “你呢?”  “地势高,看的远。”  “嗯,那我陪你一起看。”  君淮含笑将手伸向江昼歌。江昼歌有些犹豫,手指快要落在他掌心时终于还是缩了回来。君淮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收拾好表情,未曾露出一丝讪讪之意。  江昼歌松了一口气。  她随着君淮走到外围,彻骨的风钻进衣领的缝隙里,有点凉。  “这里,可以看见整座皇城。”  “嗯。”  “帝京繁华,远方却是枯骨满荒野,你,心里可会慌乱?”  寒风卷起他的月白暗纹披风,遥遥与棉絮般的云混在一处,落在浅蓝的天色里,没由来的萧瑟感。  她略略想了一想,才道:“昼歌长在边疆,亲眼见过战场的生杀,倒不至于慌乱。”  “嗯。”  她装作不曾听懂他的意思,他装作相信她的假话。  “受苦的总归是百姓,我想你也希望他们安好吧。”  “那是自然。”  江昼歌心里冷笑。  她差点以为他是真的只是想要见见她,可她等来的却仍旧是他的试探。  多么可笑的关系。  她与他,夫妻。  “一起回家吧。”  她听见自己努力挤出一字:“好。”    南疆因为地处南方,较之帝京倒是略微暖和一些,但毕竟入了冬,终归是御不得寒。冷气流穿过山脉流过南疆的溪涧,凉了冬水,冻了将士们粗糙生茧的手。  “你说这好好的打什么仗呢?咱们王爷忠君爱国,怎的就招了那皇帝的猜忌?”一名士兵蹲在溪边洗手,那冬水很快将他的手冻得通红。  “就是,咱们守卫边关已经够辛苦的了,御敌也就算了,毕竟一家老小都在边疆住着,可这打自己人算什么呀?”一名士兵接腔道。  “我听说,是小王爷与某位殿下有怨,所以才招致祸端的。”又一名相貌极其普通的士兵说。  “哪位殿下?”  “还不是那位......”  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只一个年纪较小的士兵还摸不着头脑。  “要是我,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得了吧,你还没娶着媳妇呢!”  没娶妻的那人“呸”了说话那人一口,道:“你那小媳妇不是快生了吗?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有机会回家看一眼。”  吵嚷了几句后,众人都安静下来,不过一声叹息。  “要是不打仗就好了。”  无人言语。  飞鸟穿过云端,雪雾里一声嘶鸣划破了沉闷。一人率先站了起来,往营地走去。  突然身后传来阵阵声响,众人回头,滚落的山石猛地压住了最前边那人的身子,那人不过挣扎了几秒钟,便归于沉寂。  同样的事,亦发生在他的战友身上。  山石嶙峋,艳艳桃花色。  冷风吹,万骨萎。  唯有最先离开的那人幸免。  他从一块大石后起身走出,没有去抖身上的灰,轻蔑地对着地上的尸体笑了一声,转身离开原地。    镇南王世子大帐。  楚巍双手撑在案上,低垂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身前的密信。这封信的的确确出自她的手,可内容却与上一封截然相反,这使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上了旁人的当。  信上说,陆皇后与君淮已经答应助他,父亲已性命无忧,劝他归降认错,方可保一家平安。  还有,她怀孕了。  她怀孕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先是欣喜,再是无奈。  人一旦被触及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总是会变得犹豫不决。  他含笑摇了摇头,罢了。  楚巍从笔筒里取了一支毛笔,正要落笔,忽闻一声大喊:“报!世子,我们的人在溪边遭到了埋伏!”  “你说什么?”  楚巍的身体微微颤抖,一时没控制住力道捏断了笔杆。  又在骗我!  “传我命令,即刻发兵!”  没人注意到他发令时那个士兵嘴角的笑意。  “是!”    承熙十七年末,靠近南疆的百姓未能过上一个幸福安详的好年,取而代之的是每日传来的哀嚎。无数无辜的百姓在这场叛乱中丧生,悲鸣充斥着战火烧过的每一个角落。  离家的士兵再没能见着自己家中的妻小,丧亲的百姓再没能在元宵之夜团圆。  镇南王在承熙帝震怒之下为人构陷而亡,永安公主则由于悲伤过度动了胎气。  一日承熙帝为了宽慰自己痛失爱子的女儿,在七皇子陪同下前往公主府,不料险些遭人刺杀,随后刺客伏诛,临死吐露是他的好儿子所为。身受重伤的承熙帝自此身体一蹶不振,每况日下。  尽管如此,被众人视为未来储君的君淮依然没有被立为太子监国,而是由陈阁老代理朝政,有重要政务才禀明陛下定夺。  原先低调了一阵的四皇子一系又开始跳脱,而七皇子一系竟不曾加以阻止,仿佛任其如疯草般猛长。  朝中的风向不禁变了变。  君淮似乎不曾听见外面的流言,依旧每日做着自己的本分事务,下朝后到陛下寝殿侍疾。  这一日江昼歌作为七王妃随君淮一道前去侍疾,寝殿里除了卧榻的承熙帝,还有倩妃和十一皇子君卓,以及,不常出来见人的君愈。  “三殿下今日怎的也来看殿下?”江昼歌随口一问,含笑。  君愈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礼貌地笑答道: “想来我也无事可做,便每日来此陪着父皇。”  “三殿下孝心日月可鉴。”她客套一句,便将目光转向承熙帝。  刺杀一事是她命人安排的,刺客看似来势汹汹,实际上外强中干,下手把握得恰到好处。他们并非为了刺杀而刺杀,而是为了引起承熙帝的疑心。承熙帝所受的刀伤看着可怖,却并未伤及要害,只须静养,不日便可恢复,可如今看着却羸弱无力。  这是演的哪一出?  虽然心中存疑,江昼歌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随着君淮在一旁嘘寒问暖。  看着倒还有那么几分真切。  其实也是有那么几分真切的。  总得来说,承熙帝待她还不错。没有将她远嫁西凉,而是将她赐婚给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除此之外,还大胆地给了她军权,给予她婚后生活便利。  只可惜她与君淮从来都没那么简单。  “父皇可得好好休养,儿臣还想听父皇的教诲呢。”江昼歌俯身站在承熙帝床前,一脸关切模样。  君淮看着她神情,觉得自己怀疑错她了。  两人走出寝殿后,君淮问她:“你是真的关心父皇?”  “是,陛下待我不错,自然要投桃报李。”  可她没有投桃报李,却是送了承熙帝一刀。  君淮没有再说话,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一会儿我还要值班,就不陪殿下了。”江昼歌同他打了声招呼,见他点头便离开了。  “江大人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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