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要给我带点心回来的!” “你说话不算数,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出门啦!” “哼!” 兰生抱着双臂站在屋子里,身上穿的是用何书瑶的旧袍临时裁成的衣裳,那衣裳上绣满了金色的蝴蝶和绛紫色的鸢尾,宽大如席,将兰生瓷白如釉的身体包裹在其中,只露出一截白森森的、纤弱的手臂,和细白的、柔软的手。 他看上去像只食人精气而灿若桃花的艳鬼。 此时他气鼓鼓的站在那里,最后那句“哼”的声音尤其大,尤其响,饱含欺骗和背叛的苦楚,要不是何书瑶清楚他是怎样的人,怕是听他如此控诉就要反省自己去了。 只是何书瑶刚刚在绣坊那里,发生了些闷愤之事,心中本就憋着气,听兰生如此说话,很想打人。 手攥紧了,又宽慰自己,算了,是自己答应要给他带点心回来的,是自己食了言,他这么抱怨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心中的这些话,兰生不知道。 见她沉默,更是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脆生生地说:“你为什么不说话?” 何书瑶不解,只是眨了眨眼以表疑惑,看上去是个十分无辜的模样。 兰生看见她这个表情,心跳一滞,不确定地问:“难道,你在外面有别的人了?” 如今他身量长长,已是个少年模样,没办法像从前那样跟着何书瑶到处走,到处跑,半天见不到何书瑶,也找不到人打听何书瑶的消息,心中发慌,总记挂着何书瑶在林府的何处,遇见了些什么人,又做了些什么他所不知的事。 何书瑶不知道他的这些心思,想着凤香的那张泪脸,感慨:“如今买进府里的丫鬟,一个比一个漂亮了……” 兰生一听,也不管说的哪个,登时就有些吃味,皱着好看的脸,挺老道地夸奖自己:“除我之外,你看旁人做甚么?旁人哪里有我长得如此好看?” 何书瑶笑了:“确实,我还未见过比得过你的人。” 兰生被她如此夸奖,只差有个小尾巴就能摇起来,撒完娇尝到甜头后也未忘记问正事:“你回来的这么晚,是不是在绣坊发生了些什么?你未回来前,我听着外面沸沸扬扬的,想出去看热闹,又记着你的教诲,所以乖乖地在房里坐着,哪里也没去,后来桃红进来后我问她,她说她也不怎么知道,只听说有个丫鬟被赶出府去了,是不是,就是这个丫鬟冒犯了你?” 何书瑶点头:“嗯,是这个丫鬟,爱嚼舌根,所以已经割了她的舌头,让她去府外谋生了。” “天啊!”兰生捂住自己那仿佛涂过胭脂似的嘴唇,愣愣地睁着眼,“我以后忍不住说你坏话,惹你生气,你也会把我的舌头割了去吗?” 何书瑶微微皱眉,很认真,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诚实答他:“会。” “好凶噢!”兰生面上如此夸张地感慨,背地里却懒洋洋地想,哪能让你有这个机会呢,再说了,我也不会说你坏话,也不会惹你生气,如今像我这般出色的男子,提着灯笼也难找了。 至用膳完毕,一切也是风平浪静,兰生没个正形儿地趴在桌子上捧着小厨房新作的点心在啃,何书瑶看着日光下兰生的轮廓,从眉眼到嘴唇,又从嘴唇到下巴,看得光明正大。 想起那日清晨兰生拿到了她够不到的那本《株林野史》,日光照得人眼前发晕,他的衣袖上带着淡淡的奶香和花的清香,熏得人微醉。 那时她一回头,就看见了兰生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有些愣神,手还保持着奋力向上伸展的姿态,兰生拿到书,把书放到她手心里,试探着让她拿好。 兰生身量长长了,一伸手就把她整个地圈在了怀里。 像一个拥抱。 何书瑶老脸一红。 幸亏当时无人发现。 又想着更早几日的那个清晨,桃红煎了颂贤堂送来的药汤,兰生只喝下不出片刻,毒劲儿就上来,让他吐了那么多的血在地上,像燃烧的花朵,黑得骇人。 何书瑶的目光沉了下来——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大小姐,不好了!” 柳儿推门而入,目光急切,初秋的凉风随着她的身影灌进屋内,吹得日光一开一阖,也吹得何书瑶的思绪一滞。 再看对面,已没了兰生的身影。 只有那盘吃剩的蛋黄酥还摆在桌上,露着百忙之中被咬下的缺口,像是被脚步声所惊动的猫儿留下的痕迹。 何书瑶想,难得看兰生逃得如此急,桃红,春杏,甚至于德春苑侍候的许多人,都可以,那为何,柳儿却不可以? 这疑问只存在了一瞬,蜻蜓点水般,不留痕迹。 柳儿是个稳重而羞赧的人,时常低着头默默做事,从不像桃红那样泼辣地教训下人,也从不像春杏那样容易受惊咋咋呼呼,她如今这样急迫地跑过来,推门说不好了,可见府中确实发生了事。 何书瑶站了起来,问:“你如此惊慌,所为何事?” 柳儿咽了一口吐沫,喘了口气,才回道:“大小姐!不好了!望春园那口井里死人啦!” “……?” 望春园——林府讳莫如深,第三场大火将它烧成了废墟,林言溪未曾命人修缮,已荒废许久,据说从前是何书瑶的住所,但何书瑶对于它也并非有什么额外的感情,对于它的印象也只是一场诡谲而浩大的火海,还有传言里所说的,精尽而亡的男子被德春苑的下人拖到望春园的那口废井里弃尸…… 何书瑶心中一惊,看向惊慌失措的柳儿,竭力以平静的口吻问她:“井中的男子,是谁?” 话虽如此问,心中却仍不能相信,不信有人会为了陷害她,竟然会视他人性命如草芥。 柳儿却是摇了摇头:“大小姐,井中并不是男子,而是……而是女子啊!” 井中的尸体,是被林府一名下人发现的。 这个下人喝醉了酒,晚上溜到了望春园里去。 望春园经历过一场大火,早被烧成了一片废墟,这边是一片漆黑,那边也是一片漆黑,甚至随便伸一伸手,都能轻易捻到黑垢和灰尘。 触目所及,一片荒芜。 下人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觉得天幕无星,眼前的一切都是黑的,只有那口井在夜色里显出白雪一般的色泽。 他趴在那口井边上睡了一宿,等天明酒醒了,就瞧见井里有一张女人的脸正跟他面对面,大眼对小眼。 他胆子小,登时就被吓醒了,哭天喊地的往回跑了。 柳儿说:“托他的福,不出半天,府里头从上到下全知晓了,咱们德春苑平时不大有人进出,我还是去厨房碰见那个叫马飞的小徒弟,他喊住我,我才知道府里头出了这等事,人莫名其妙死在了咱们府里头,这可如何是好?” 何书瑶略一思忖,只道:“姑爷知道了吗?” 柳儿道:“大小姐,如何能不知道呢?听说早就派人去望春园了。” 府中莫名其妙死了人,林言溪竟然还能坐得住,只派了人去,自己却不亲自过去,究竟是有什么事情阻止他去望春园呢?或者是有什么事情让他不敢去望春园呢? 何书瑶嘴角勾起一个笑来:“柳儿,你随我去一趟望春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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