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一七五年,安元元年,日本平安京。 七条西洞院大路上,一辆牛车正缓缓驶着。车前是一个身着绿色水干的少年,穿着打扮能看出是某贵族家的牛童。 车轮碾着细碎的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里离东市只隔着一条小路,时间又是大清早,早市嘈杂的人声也混着这咯吱声一起传进了车帘内。车中正在小憩的人约莫被吵醒了,慢慢睁开眼睛。在新结识的女人那里厮混到了天明,本想在回去的路上睡一会,终究是安宁不得。 六月的清晨开始有些闷热,他取出怀中的蝙蝠扇正要打开,车突然停了。 “公子,前方有平家的人。” 牛童的声音传了进来。 “哦。”车中男人并不以为意,淡淡说了句:“那就……请他们让开。” 牛童还未答话,就听到有人往这边喊道:“对面是谁家的车子,这里是左卫门督大人的御行,速速让开!” 一听便是武士的声音,带着粗糙,极为狂妄。 “我是花山院家的侍人,车中是我家的公子。” 此时,花山院家牛车的对面,有十几人。骑马在最前头的是一位大约二三十岁、穿着狩衣的男人。他便是武士口中的左卫门督,平家栋梁平清盛的次子平宗盛。在他身侧略后方还有一个骑在马上的男子,年纪要略小一些,最多只有二十出头。为平宗盛的同母弟弟平知盛。 “是花山院兼雅。” 平知盛压低声音对平宗盛说道。 平宗盛向身旁站着的武士投去一个眼神。 武士得到示准,向对面喊道:“左卫门督大人请花山院公子让行!” 这时牛童也接到车中人的示意,对着喊道:“从二位兼雅大人请左卫门督大人让行!” 牛童口中的从二位是花山院兼雅的品阶,可恰巧的是平宗盛也是从二位,品阶一样,谁也不愿意让谁了。 “左卫门督大人请花山院公子让行!” “从二位兼雅大人请左卫门督大人让行!” “……” “……” 这下双方便都堵在了路中间,谁也走不了了。 “算了,还是让他先过去吧。”平知盛看到周围慢慢聚集的百姓,面色为难地向平宗盛说道。 “说什么呢,我是怕了花山院兼雅吗?” “还是少惹事的好。” “惹事?哼!花山院兼雅平日里就狂妄地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今日我还真要杀杀他的威风!” 时间慢慢过去,双方堵在路中央,两边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 平知盛看到劝阻不下,着急之下跳下马来。 平宗盛想要阻拦,可是弟弟却已经走到了对面的牛车前。 “兼雅公子。”知盛语气恭敬。 “这不是左近卫权中将大人吗?”车中人道。 “我与兄长正带着献给陛下的宝物要从这里通过,兼雅公子看在陛下的份上可否能让我们先行,实在是抱歉了。” “宝物?” 牛车的帘子被扇子撇开一角,露出车中人的半张脸。 这是一张异常妖艳的男人的脸。 “不知是何宝物?” 被称为花山院兼雅的男人似乎对平知盛口中的宝物饶有兴趣。他目光扫向前方,果然发现十几个平家武士中间,有着一辆方形的车子,车子外边盖着金色的绢布。 “这……”平知盛有些为难。 花山院兼雅将视线收回,居然也没再追问。 “既然左近卫权中将大人如此说了,兼雅也不是不识抬举之人。”说罢,向牛童使了个眼色。 牛童得令,将牛车牵引到了一边,空出了街道。 平知盛道谢上马,平家的队伍也终于能移动了。 车队缓缓从花山院兼雅的牛车旁经过。 就在这时,也不知从哪里刮起一阵风,这风来的极为突然,平家的马受了惊,险些将马上的人摔下来。就在武士紧拽缰绳安抚马匹之时,覆盖车上的那块金色的绢布被吹了开,露出了绢布下半人高的笼子。笼子中正趴着一只浑身发着银光的狐狸。 街上看热闹的人顿时惊呼着议论纷纷,从没人见过浑身长得银色皮毛的狐狸。 “快盖上!”平宗盛狼狈得下着命令。 “方才看到是什么?” 等到平家人渐渐走远,花山院兼雅问道牛童。 “是一只发着银光的狐狸!” 听到牛童的回答,兼雅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掩嘴笑了起来,笑得莫名其妙。 这时,六波罗的平家宅邸之内,家中众人正围坐在主堂之中。坐在最上座的是平清盛,这是一个年逾半百却威严凌然的老人。 众人中间跪坐着一个少女。 有人低声得议论着,目光飘向少女之时带着某种恐惧和忌讳。 “千岁是我们的侄女,当初送她去福原也是权宜之策,如今大哥决定让她回来也是理所因当。”说话的是平清盛的弟弟平经盛。 “话虽是这么说……”接着有人嘀咕了声,但还是没往下说。 平清盛扫了眼众人,最后将目光移到中间的少女身上。 “你在福原生活了七年,但毕竟是平家的女儿,平家的女儿自然要回到平家来的,就按方才所说。”说罢,看向门口。 靠近门边坐在最尾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武士。 “景时。” “在。” 被唤作景时的男人恭敬行礼。 “你也暂且先留在京中。” “是。”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有人来报:“宗盛、知盛两位公子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啊!”屋中一众人仿佛立刻间从方才的压抑气氛中挣脱开,满脸掩不住的欣喜。 “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 众人跟着平清盛走进了院子,屋中很快就只剩下了少女和被唤作梶原景时的男人。 少女慢慢走到门口,朝院子中望去。 景时的声音传到耳侧。 “平家从宋国运来的献给陛下的宝物。” 深蓝色的夜幕上挂着三日月,偶尔有几只飞虫从夜幕下飞过,带着一串光晕,院子里早没了白日里的热闹,显得十分寂静。 院中是一个湖泊。湖泊中间建着几座小岛,用木桥连着。千岁走在木桥上,三日月的倒影就在她眼前。她坐了下来,将脚伸进了湖水中,清凉瞬间从脚底蔓延开。 她微微闭上眼睛,靠在一旁的栏杆上。此时,千岁的脑海中是一片大海,海水荡涤着她的双腿,有海燕从身侧飞过。那是福原的大海,陪伴了她七年的地方。 慢慢得她有了睡意,眼皮开始沉重。 可就这时,一只手拉住她的脚! 就在水中! “啊!” 但只是一瞬,那手好像碰到滚烫的开水般,一下就松开了。千岁猛地睁开眼睛,双脚也赶忙离开了水面。 她愣愣得站在桥上。 “姐姐!” 不远处有人踏上木桥,是一个少年。 少年走了过来。 “我是重衡啊!”自称重衡的少年睁着好看的眼睛注视着千岁。 “重衡……”千岁有些木然地念着名字,随后点了点头,她想起来了,平重衡,平清盛的四子,今年算起来应该十八岁,按照年龄,的确是该称她姐姐。只是,一瞬间她的心中却出现了另外一张脸,“姐姐……”他也是一直这么喊着她的。 “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千岁心虚得将目光移开。 好长时间,她没听到重衡说话,回过头,重衡正目不转睛得看着她。她有些不自在,“你看什么?” “我方才听到你惊叫了。” 千岁面色一滞,她慢慢看向重衡,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幽幽地问道: “你的母亲没有让你离我远点吗?” 重衡愣住。千岁这才注意到面前这个少年并没有恶意,而她方才的话却十分不善。她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 “我是说,这么晚了……” 千岁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眼下的尴尬。 这时却听到平重衡说道:“我不怕那些。” 接着他笑了起来:“平家的武士是不能惧怕那些东西。” 千岁看着他,对重衡打破尴尬而庆幸,又有些对他的天真觉得可笑。 “回去吧,平家的贵公子可不该这么晚站在这,和我聊这些。” 浮云飘过,渐渐遮盖住月光,世界进入黑暗。 距六波罗不远的鸭川旁的路上,一个男人提着灯笼在赶路,鞋底踏在路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他将袖子撸到了胳膊,夏夜的闷热让他大汗淋漓。 “真热啊!” 他嘟囔了声,随即走向鸭川的岸堤,将灯笼放在脚边,蹲下捞了捞鸭川的水,拍在□□的胳膊上,片刻的清凉让他舒服得哼哼了声。然后他准备起身。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从猛地从水中伸了出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腿。 “啊!”他惊呼一声,随即他看到广阔的鸭川上竟然伸出了无数的手…… 月光再次从云层中射出,鸭川的河堤上只剩下一只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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