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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第一次见到景时是在五岁。那时候她还不是平家的小姐,那时她的名字叫海。是养育她的妇人起的名字,大海的海。可是在她刚认得自己名字不久,老妇就死了,死地很奇怪。自此很长一段时间就再也没有人喊过她的名字,因为她有个更受欢迎的称呼——海贼的女儿。那时她还不明白海贼是什么。    那天下着大雪,京都的冬天大雪是很平常的。她赤着冻红的双脚走在雪地上,远远看到三个人。    五官攒在一起的麻子脸男人,少年,还有一个见过的中年武士。    麻子脸男人和少年跪在雪地上。    “这些日子投靠平家的人来得太多了,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安置你们了。”    说话的是个中年武士,海认得,平家的老侍女们都称他为经盛大人。    “随便哪里都成!柴屋也行!我们家景时很能干,总能帮上什么忙的!”    这次说话的是麻子脸男人。    “这……”    麻子脸又说:“您就看在我们从坂东赶来的份上,留下这孩子吧!”    平经盛还在犹豫。    “这孩子是梶原家最出色的孩子了,况且我们与清盛大人也是同宗呀,要论起来,梶原家算是平氏,您就发发慈悲吧!”    平经盛看着面前的少年:“你真是想留在这里吗?”    “请大人收留。”少年的语气不卑不亢。    “暂时也没合适的空缺,他留下也成,只能做些粗活,这样也行吗?”    “您……您这是答应了吗?”平经盛这话出口,麻子脸一时激动万状,忙不迭连磕了几个头:“多谢经盛大人,多谢经盛大人!”    直到平经盛走了好多,麻子脸还在磕头。    而他身旁的少年似乎并没有太多兴奋。    “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梶原家终于有出人头地的希望了!”麻子脸拉着少年居然哭了出来。少年却只是无言地看着雪地。    那时的千岁还太小,对于眼前的一切什么也不懂。    时光如白驹过隙,如今十几年过去了。    “景时!”千岁小跑得追上已经拉开好些距离的男人。    “平家的小姐,不该这样在大街上如此奔跑。”    “在福原的时候,不也这样吗?”    “这里不是福原。”    “所以呢?”    “你应该呆在六波罗中。”    “那样……”少女的脚步又慢了下来。    梶原景时却没有理会,依然大步向前走,他现在的职责是协助检非为使巡视京中的治安。    “景时!”    千岁只好再次追了上来。    街上人很多,来来往往。    “景时……”千岁还想说话,这时三个少年突然从他们身边越过。    他们留着齐肩的短发,统一身着红色的水干,腰间挂着太刀和肋插。其中一人行动敏捷地捉住一个扛着货担的男人,一把将他按在地上。被按在地上的男人是个中年壮汉,却生生被少年钳制地一动不能动。    “是你方才说了相国大人的闲话!”    红衣少年道。    “我——”壮汉脸蹭着地,忙说:“我不曾议论平相国呀!    “狡辩!”另一个红衣少年一脚踩在他脸上:“方才你明明说近日京中发生的怪异是因为平相国的□□惹怒了神明,降下的天罚!”    “不!不是!”壮汉极力辩解。    “不承认就没事儿了吗?”    “啊,请饶了我!饶了我吧!”    红衣少年一手将壮汉提了起来,不顾壮汉的苦苦哀求,拖拽出了现场。    “那些就是秃童?”    千岁站在景时身后,低声道。    “是。”    秃童是一群梳着孩童发型身着红衣的十二三岁的男孩,个个身怀武艺。他们是平清盛所培养的密探,游走于市井之中,遏制所有对平家不利的言论。    “那人会被带去哪里?”    “不知道,但很少有人再能见到他们。”    这些孩童比检非违使更可怕!    此时,九重宫墙之内,紫宸殿之外,却是一番歌舞升平。    迟来的花山院兼雅穿过衣着庄重的一众公卿,落坐在了父亲忠雅身边。对面是平家众卿的席位,身后的帘子内,坐着高仓帝。    “哟,兼雅大人可真是姗姗来迟啊,又是被那位美人牵绊住了脚步?”    说话的是不远的平宗盛。    兼雅笑着地回道:“是呀,软玉温香总是让人忘了时间。”    “所以为了女色而误了陛下召见的时辰?”    “陛下召见?还是……平家的召见?”    谁都知道这早不早晚不晚的,将一众公卿都聚在大太阳下,哪里是高仓帝的意思,分明只是平家人的设计。送东西便送东西好了,非要大张旗鼓让大臣们都跟着在这晒太阳。    场上这样想的人不少,但也有不少人确实是想看看平家带来了什么宝贝。要知道,无论是宋土的珍奇还是朝鲜的罕物,只要平家愿意,都能弄到手。    “不可御前无礼!”    花山院忠雅低声喝止儿子。    兼雅也不再和平宗盛争口舌,带着一脸捉摸不透的笑意看着眼前的歌舞。    最后一支雅乐结束,场上渐渐安静。接着有官员开始致词,在众人几乎要昏昏欲睡时,长篇大论的致词终于结束了。    “那么,请陛下允许臣将这件宝物呈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九个身着正装的武士将一样东西抬上了广场。    即使是这样烈日高照的时分,也能看到随着遮盖物的慢慢揭开,露出来的一缕缕光芒。    终于,那东西的全体被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这是!”    “发着银光的狐狸!”    “真的在发光啊!”    “天哪,不可思议!”    “果然是宝物啊!”    “……”    “……”    这样的反响和平家预想中一样,就连帘子后的高仓帝也不由发出赞叹。    银狐伏在笼中,柔顺的银色大尾巴左右自在地摇着。    笼子被慢慢从远处抬向中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赞叹声也越来越多。    就在众人惊异之时,谁也不会想到原本锁着的笼子忽然开了,就在笼门打开的一瞬,前一刻还温顺的银狐,瞬间如受了惊般冲出了笼子。    “啊!”    场上有人惊叫出声。    “它跑了!”    银狐以飞快的速度直直向前奔去,正是高仓帝的方向!    “护驾!护驾!”    周围守卫的武士已经拔出了剑。    高仓帝也惊慌得从御座上站起。    “抓住它!不可让它伤了陛下!”    就在狐狸几乎要冲进高仓帝的帘子时,一块黑色的东西从天而降。    那东西往银狐方向落下,稳稳包裹住了疾奔的狐狸,就在狐狸被包裹的一瞬间,它居然不动了。    是块黑布。    所有的事情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众人还没来得及回神,一名男子从人群之后走来。    “啊!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啊!”几个反应快速的人这才结结巴巴道。    男子身着雪白色的净衣,带着高高的乌帽子,他慢慢走上前,停在了黑布旁。    他弯下腰似乎想要揭开地上的黑布。    “小心它再跑出来!”    有人紧张提醒。    男子轻轻将覆盖在银狐身上的布揭开,下一刻,让人更惊异的事情出现了。    黑布之下,没有了银狐的影子,原本该是银狐的地方,竟然有一只体型庞大的老鼠!    “老鼠!”    “怎么会是老鼠!”    场上的公卿们自不必说,在场的女眷也被吓得连声惊叫。    “左卫门督……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是只老鼠?”    “是啊,狐狸怎么变成老鼠了?”    平宗盛哪里会料想到这边情况,他自己也还没从惊恐中缓过神,嘴张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东西,曾经确实是只狐狸。”    回答的是白衣男子。    “阴阳头,此话何意?”    “这东西之前是只狐狸,现在是只老鼠。”    “什么?”众人被他的话弄糊涂了。    “因为……有人用妖术将狐狸变成了老鼠。”    这话一出,公卿们、女眷们比方才更惊恐,能退后的往后退出了好远,退不了的也用袖子遮住脸不敢再看。    这些公家贵胄们没有什么能让他们苦恼害怕,毕竟对他们来说,这世上大多事情都可以用权力和金钱解决,唯独神怪之事,是他们的能力所无法左右的。    “有人施了妖术……”    “这究竟……”    就在大家恐惧议论之时,只听一声:“诸位,待我问一句!”    发话的是坐在众卿上座的时任关白松殿基房。    “方才阴阳头所言是指,平家献上的是只妖物?”    男子不语。    松殿基房立刻看向平家一众:“好歹毒的心,竟然将只妖物运进宫中,谋害陛下!”  此话一脱口,在场的公卿面面相觑,方才一刻还在谈论因为妖术而变成老鼠的狐狸,现在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到了平家身上。    “这……”平宗盛此刻也终于回了神,他张口结舌,又看了看身旁的人。    “关白大人,方才阴阳头可是说,原本是只狐狸,被妖人下了妖术才变成如此的。”    接话的是平清盛的弟弟平忠度。    平清盛已剃发入道,虽仍旧是平家的实际掌权者,但像这样的朝会是不参加的。平家嫡长子重盛此时也不在现场,次子宗盛等人招架不住,只有他们这些叔辈扛着场面。    “被妖人下了妖术?平家将宝物献给陛下,却未曾好好保护,这才让宝物经了妖人之手,方才若不是阴阳头,让这妖物伤及了陛下,后果怕是不堪设想吧!”    松殿基房是藤原北家之系,先祖乃是一度执掌朝廷命脉的藤原赖长,可谓是贵族中的贵族。他早已看不惯区区低贱的武士一族利用狡诈手段染指朝政。如今抓住了平家的把柄,正好发挥一番。    “确实是臣等失职。”    “可不是一句失职就能权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的。”    平忠度虽是平清盛的弟弟,但并非嫡流,官位也不高,何况眼前发难的是松殿基房这番人物,若是换做平时,没人敢对平家如此,可是此时却是理亏在自己这方。他伏着身体,将额头贴着地面。平家本想进贡一只奇兽来彰显自己的权威,怎料奇兽变成了妖兽,方才的场面是在场所有平家人做梦也想不到啊。    大家都在等着平家的回答。    松殿基房得意洋洋。    对于松殿基房的责难,平家无论如何回答都不会是好答案。    松殿基房又接着说:“还是说这妖人……”    松殿基房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明显。他在暗指施妖术的有可能是平家自己人。这话的结果可就严重了,如果真是如此,那平家便真是在蓄意谋害君王了!    “万无此事!”    在场平家众人都惊出一身汗。    场上几近剑拔弩张之势。    就在众人都不敢言语之时,帘后的高仓帝却说话了。    “关白言重了,想必平卿家们只是无心之失,况且阴阳头也及时止住了那只妖物。”    “可是陛下……”    “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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