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你一到凛骊山就要闯南天门，原来是从天上游下来的。” 小鱼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回头，清猗不知何时来的，此刻晃荡在一颗月桂的秋千上，云离站在一旁，笔直的身子融进漫天的月桂花，衣袂翩然，眉眼如墨似画。 “可冥鹤说，捡着我时我就是一条刚刚化成人形的小锦鲤。”很明显小鱼不相信自己来自遥不可及的天界。 “你在将军府那几日简少将军送过灵力给你。鸾岱仙山在天界边际，说不定索寞城刚好将鸾岱山划入了海北司。”妄淼道。 小鱼不住点头，她化人形时不过看起来六七岁的小姑娘，死乞白赖黏上冥鹤，要说她和天界最近的距离，正如适才清猗所说，唯有凛骊山。她想要在南天门游一圈的梦想，这辈子怕是无法实现了吧，不过，听妄淼适才的话，似乎她并不对自己可能来自天界感到惊讶。 不止小鱼，其余三只小妖听了妄淼适才的话，此刻看妄淼的眼神皆是各有所异。 妄淼此刻悬在枝头，掌心的花瓣一朵朵飞向枝头重新归根，她说：“月桂园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招待你们的，一壶月桂酿算是聊表心意。就是这酿埋得深，挖出来要费好些时辰。” 小鱼闻言忙道：“不急的不急的，我们刚好可以去找方燃叙叙旧。” 清猗有些无奈，她和云离跟着小鱼来将军府，一路上所见所闻也对简安曜和悯帜的事情知道了个七七八八。既然此时简安曜不在府上，那看起来似他左膀右臂的方燃又怎会在府上。所以说，若是小鱼说去找简安曜叙叙旧她倒要信些。 “嗯。”妄淼轻呼一声，“他们刚回将军府，待会儿你们来拿月桂酿时可别叫那头小猫知道了，不然这酿可就一口也不剩了。” 四只小妖都因妄淼的话感到惊讶，她竟能如此灵敏感应到将军府的变化，来历真真让人好奇。 方燃看着已经盯住自己笑了一盏茶功夫的小鱼，只觉得无论是她“嘿嘿”的笑声还是亮花花的大白牙，都是那么猥琐不堪，当即否定了自己适才初见她本尊时觉得“还有些可爱”的错误想法。 “原来，你是，一只，小花豹啊……” 小鱼“啊……”得意犹未尽千转百回，方燃很想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他跳脚道：“什么小花猫，啊，你说谁是花豹，本座堂堂……堂……” 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方燃突然泄气，转身长袖一扶：“我懒得跟你口舌。” “砰”地一声，刚走到门厅的小丫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方燃，一副见着鬼的模样，她哆哆嗦嗦地蹲下，哆哆嗦嗦地把摆了一壶茶水两个茶杯的托盘放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将……将军，奴婢突然感到身……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以前听闻方公子偶尔跑到月桂园对着空气说胡话，府上的小姑娘一个个因着他相貌非凡玉树临风皆是不信，如今来看哪里是别人口中说的“闲情逸致对月三人”，这分明就是中邪了呀。她要去报告夫人，不能让他祸害了如花似玉的将军啊啊啊！ “你瞧瞧你，又大意了。”简安曜将茶水端起，一滴水自壶口溢出，飞过窗栏，打在适才那小丫头后颈上。那小丫头瞬时停下匆匆步伐，她瞧瞧空荡的双手，回头望了眼大门正开的厅堂，转过头喃喃道：“我要干嘛来着……”望了会儿天，突然咧嘴一笑，“管他呢，今日的方公子一身素衣可真好看！”今日方公子在门口遇着她便叫她端茶耶，莫不是看上了她平素里懂事可人，她回去定要洗漱整齐，多置办几支发簪几身新衣，少将军夫人是没机会了，加把劲儿，方夫人还是有机会的！ 清猗对厅堂里的陈设很是好奇，拉着云离一个个研究，只觉得这里的风格样式和宰相府又大有不同，安曜那样的身份气度，叫她直想到他的书房一探究竟。方燃自小屋拿出几盏新杯，安曜正缓缓倒茶。 茶水倾进茶杯，轻微的溅滴声搅乱小鱼的心绪。待他又掺满一杯茶，小鱼终于忍不住问：“简……将军，你可是真要娶悯帜小姐？” 简安曜放下瓷壶，端一杯茶水递给小鱼：“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已经摸到杯托的手微微一颤，挨在掌心的温热本感觉不到温度，此刻却忽而有些灼手。白瓷的茶盏住一方淡棕色的水，幽幽的香飘进嗅觉，小鱼心下一动，咧嘴一笑，抬头望向跟前仍执茶盏之人，笃定地唤：“安曜。”是的，那个时候她已经确定了，同悯帜小姐一样，他们，是她在人界的朋友。 安曜瞧她这般模样，仿佛是在宰相府第一次见她，斜柳依依，水光粼粼，而她眼神清澈，微笑只是微笑。 “若今日你不来找我，我倒要去寻你了。”安曜说着，将桌上的茶端给一旁的方燃，示意厅内还有两只晃荡的妖精，来者是客，应尽地主之谊。 小鱼有些脸红，安曜却一脸正色道：“小鱼姑娘，请坐下说话。” 一番谈话之后，小鱼才对这次两府结亲有了新的认识。 锵锵锵，客官你听好了。 话说少将军得胜还朝后第三日，皇宫大宴，大宴之时好巧不巧被皇帝的妹妹看中。宴席之后，大家各回各家，该醒酒的醒酒，该生孩子的生孩子。可偏偏有公主娜筝，一见将军误终生，叫嚷着非安曜不嫁，否则就要悬梁自尽。皇帝宠爱幺妹，当晚急急通知将军府，西南战事有些疑点未交代清楚，需第二日一早再入宫觐见。原本已经快歇下的老将军怕皇帝因着战事问责刚回家的大儿子，匆忙疏通关系，该贿赂的贿赂，该买人情的买人情，这才知晓原来明晨迎来的不是乱事，是喜事，喜滋滋地搂着夫人入梦。可这厢少将军坐不住了，思量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叫人连夜调来朝中各党羽大臣内院的家事簿，一夜未眠。 翌日刚到辰时，简安曜便入宫觐见，皇帝和其谈过西北战事、问过所谓疑点，话锋一转，道：将军刚下山就去打仗，肯定未曾婚配，可否有兴趣和年龄相仿的公主看看风花雪月、谈谈人生信仰。 少将军歉然：臣已有心上佳人，万不可迎娶公主，否则，便是对公主的不敬，是对风花雪月和人生信仰的亵渎。 问及：将军还朝不过四日，那心上之人莫非是仙山上的仙人？可据说道人不可婚配。 答曰：臣归来第二日，于都中戏台遇一妙龄女子，那女子两弯罥烟眉，一双含情目，不是吾此生所见最美，却是最为特别，叫吾一见难忘。经三番询问，原来那风姿绰约，清丽出尘之佳人乃宰相府中穆悯帜小姐。 皇帝沉思片刻，知公主娜筝刚烈性格，定不愿同人共侍一夫，且如今西南战事虽是告捷，但少将军如此英才，决不能因着儿女私情而动了这把镇压在西北大地上的利剑。当即表示自己是个明君，不会做那过河拆桥的恶事，顺道祝少将军和那穆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啪啪啪——”方燃听完小鱼的总结可是说是呆若木鸡，他不由自主地鼓掌，“你这资质，不去写话本或者说书真的太可惜了。” 小鱼笑道：“那是，我上课偷看过的话本可比清猗看过的名著都多。” 虽然小鱼的综述没有任何不对，但听着自己适才的“真诚交流”成了话本上的狗血剧情，安曜显然有些无力，况且边上还有一个跟风拍马的。 “所以你选悯帜，是因为你有信心她不会嫁给你，因为她心中只有伍才乾一个人。”小鱼正色总结道。 安曜点头：“穆小姐家中原本经商，且心思缜密、精于计算，入宰相府也是因着家道中落，父母双亡，积郁成疾，不得不寄人篱下，况且她不是一般官宦家小姐，若是有一天出了什么意外，也没有那么多人深究。我调查过伍才乾，他自小在相府长大，虽是相府下人，可为人踏实沉稳，在相府中人缘名声都是极好。我相信，就算离了相府，他二人过得，定不会比现在差。” 小鱼惊讶地看着安曜。 “西南一役，张和赢得蹊跷。虽如今国内调顺、边疆稳定，但我总觉得，不久便又要开战。我原本想着，等开战时将穆小姐一同带上，路上借故，穆小姐诈死，让他二人得以远走高飞。” “那悯帜知道你的计划吗？” 安曜点头。 也是了，一举两得的事情，悯帜定会同意。但一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安曜时自己说的话、做的事，小鱼的脸白了又红，终究忍不住问道：“那晚在宰相府……” “是做戏给旁人看的。”安曜坦然道，“穆小姐和伍才乾互通情意在宰相府早已不是秘密，若一开始我和她便表现得亲密反而引人怀疑，便想着上演一出我从中插足，穆小姐移情别恋，伍才乾心伤主动充军的戏码，如此，之后的计划才能有条不紊进行下去。” 虽然已经猜到结局，但听到安曜说出来，小鱼更是连尿遁的心都有了。但疑虑随之而来，这么说，悯帜是知道她的存在了吗？ 清猗这时也走了过来，她问：“适才我听月桂园里的妄淼姑姑说，悯帜如今这副模样是因为去了索寞城。” 安曜点头，道：“我曾想在出了索寞城就去除她身上的浊气，但穆小姐却坚持拒绝，称丞相和国师交好，若是没有她身染人界无法测出的顽疾，以‘冲喜’为目的的婚约便不会一再提前。” “那……”小鱼仍旧问道，“悯帜她，知道我吗？” 安曜道：“自索寞城回到将军府之后她便醒了，我向她解释了那几天发生的种种，她听后说，终于知道为何她的贴身丫鬟最近总是一脸忧愁的看着她，柜中罗裙的颜色也开始艳丽起来。” 听安曜如是说，小鱼怪不好意思。 “穆小姐请我向你代话。”安曜待小鱼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自己，笑道：“‘谢谢’。她还说，若是有机会，她想要见一见你。” 小鱼顿时有些羞赧：“她不怪我吗……” 安曜道：“若是我，我也不会怪你。” 见小鱼的模样，清猗有些头疼。在她看来，简安曜的话像是重重机关，一环扣一环，就等着小鱼往里跳。偏偏这个单纯的妖精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对趟浑水这件事很是甘之如饴。她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相府时不揭穿小鱼，还在小鱼被拉进悯帜的身体时带她回将军府，甚至于带小鱼去索寞城。因情，清猗不信。他的所作所为，不过都只有一个目的。 “如今有了小鱼，可更加方便地让悯帜的‘诈死’提前，甚至提前到婚礼当天。拜堂成亲之后，无论是将军府还是相府，有权力的、能用得上、说得上话的人都用酒那么一灌，谁知道相府家的表小姐早就跑了，而坐在新房里的新娘却是小鱼变幻的穆悯帜。”清猗走到小鱼身边，双手搭在她肩头，看到小鱼的脸因她最后一句话变得通红，她继续道，“不过几日，便可对外称，新婚的少将军夫人因着顽疾未解，终究暴病身亡。皇帝体恤少将军丧妻之痛，更不会将自己的妹妹送给人做替身，怎会在短时间内将公主赐婚与你？” 小鱼根本有听出清猗口中的弦外之意，待她说完，差点就要起立鼓掌，表示自己对这个计划很是肯定。可原本只是搭在肩上的手突然变得沉重，觉得清猗的手越发收紧，小鱼轻轻呼疼，清猗没听到似的，依旧盯着安曜，道：“妖精不能随意改变人类的命格，否则被妖界的人知道了没什么好下场。如今，你却要把小鱼扯进这趟浑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说小鱼的命在你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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